数字化的陷阱
学校这几年发展的实践表明,整个教与学的管理,是秉持形式化、数字化的发展思路,企望通过“跨越方式”,实现“快速进步”,从“国内领先”直达“世界知名”。在这种追求形式化虚名的思路中,领导们认为最能反映发展水平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指标和数字。于是,全校上下在近乎狂热地追求形式化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对数字的崇拜现象,使深刻复杂的高教活动,变成了简单化的数字追求游戏。
这种数字崇拜的基本内容,是将高等教育中的所有活动,都用数字的方式来表示。用数字来显示学校的奋斗目标,用数字来表示学校的发展成果,用数字来评价高校中几乎所有活动的水平,用数字来评价所有的老师和学生。我们完全进入了一个数字崇拜的时代,不仅宣传者习惯于用数字说话,就是局外人也受其感染,习惯于以各种数字为依据,对教学的品质进行判断和评价。
对老师的数字化换算主要表现在以下三方面:其一是将教师的工作量、工作态度、工作能力以及学术影响、学术成果、学术职称,甚至他们在学校中的地位和权利都进行了数字化的概括,并被分门别类地放置于不同的档次中。其二是教师的学术职称评定标准被确定为不同内容的数字化标准,比如:几篇SCI/EI或者核心期刊论文、几本学术著作、几项哪种级别课题等。教师只要达到这个标准,就可能晋升相应的职称,而达不到这个标准, 就不能申报相应的职称。在这种标准下,决定教师职称的是一组组僵硬的数字标准,而不是教师的教育信念、境界、精神及教师真实的学术水平。这种标准使教师们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般为正高职称获得前),将为这些数字而奋斗。而这种长期主导教师行为的工具性思维和价值观念,会使老师们在无形中将这种意识转化成自己的人格,这从根本上降低教育活动的文化品位。其三是教师工作的内容及标准也被完全数字化。比如教学工作量是多少、科研工作量是多少、辅导学生的工作量又是多少等。教师的工作在一定程度上被引导为满足一系列数字要求的“追数”活动。在这种制度和文化背景下,教师们只要达到了这些数字性要求,就算完成了任务,否则,就不能算完成任务。有时为了完成这些任务,各种围绕数字的造假活动也被迫产生了。
在学生工作方面,数字化崇拜更是表现出特别的魔力。不仅学分数、考试分数等数字性目标贯穿了学生学习的全过程,而且在学校的层面上,学生工作也被一系列的数字所代替。在学生工作方面取得的成绩,不是学生信念、人格、智慧、情感、道德、能力等素质的成长和成熟状态,而是学生参加各种竞赛活动获奖的数量和等级。好像大家都确信学生获得的奖项越多、获奖的等级越高,就表明学生工作的成绩越大;而对于学生而言非常重要的道德品质水平、心理健康水平、人生态度水平、适宜社会水平及创造力水平等内容,都被数字化的追求完全或部分地遮蔽了。
在这种对数字化成果的追求中,学校变得功利、肤浅和庸俗,热衷于与其他高校攀比和竞争,如果某项数据超过了重点高校,常常会令全校上下兴奋不已,恨不得要奔走相告。这种热衷于比较的现象在校内也盛行,学院与学院之间比,系与系之间比。当然,教师之间也要比,比奖励、比论文、比著作、比课题数等。
然而,在这种全方位的比较中,却很少有人想到要与去比虽然标准模糊、但却是体现大学品质最根本的学风、教风和校风,比是否秉持了先进的教育理念和教学方法,比对教师和学生尊重、爱护、关心的水平,比教师心情舒畅、对管理工作满意的指数和程度,比在弘扬文化良知和抵制学术腐败中的责任感和自觉性水平。
大学中固有的寂寞、科学、理性、修养等特征,大学人应有的理智、谦虚、儒雅、自尊、操守等品质,则在这种狂热的追求数字化的浪潮中被漠视和弃置了。大学赖以立身的理想、信念、精神、境界、责任、宗旨、气节等素质,则被这种数字化的浪潮挤压得没有了立足之地,学校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掉进数字化的陷阱之中,其技术化、工具化、庸俗化的趋势已难以逆转。
上行下效的效应使一些学生不知真理为何物,他们虽然年龄不大,但却学会了凡事“不问是非而求利害”,习惯于以势利的标准来判断老师和是非,以利害的标准来选择为人处事的态度。“趋利避害,投机取巧,见风使舵”,已经成为不少人的精神原则和人生信仰。而这样的教育结果,显然是与教育应该培育具有高尚品格人才的本质和宗旨相去甚远的。
所以说,数字化崇拜已经使整个学校处于矛盾、分裂的状态之中。一方面,大学作为学术研究和文化传播机构,不能无视历史上的大学和国际上的大学为人们提供的丰富的精神和思想资源,不能无视大学中悠久的学术传统及教师们追求真理和学问的基本要求和情感,因而必须做出一种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姿态,以维护大学在表面上的学术中心和文化中心的形象和职责;另一方面,大学在狂热地追求功利和政绩活动中,其行为却越来越偏离大学的本质和目的,偏离大学的宗旨和精神,在世俗化的浪潮中越陷越深,其品格低下和精神贫乏的状态备受教师和社会的批评和诟病。
数字崇拜现象既折射出我国高校管理制度所依据的原则的简单和僵化,又反映出当前我国高校中人文精神的严重缺失。将作为高校主体的教师和学生的“人”被换算成了各种各样的“数字”,表现出对“人”的尊严和权利的淡薄,可以用管“物”的方式来管理。由于缺乏人文精神, “人”的意义被简化为可以纳入各种框架中的数字,因而教师的评价可以不见人而只看材料和工作量、科研量等各种数据,而不用了解教师在教学中弘扬了什么样的思想、精神、境界,不用判断教师学术研究的价值、意义及文化影响,其轻视教师教育活动价值和文化创造价值的意蕴,滋生了教育中的虚浮风气和形式主义作风。
毋庸置疑,数字崇拜是有价值基础的,这个基础就是等级制及其观念,人们崇拜数字实际上是崇拜隐藏在数字后面的由等级制决定的各种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