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儿时的一个冬夜。一天的喧闹停歇了下来,人们已开始游走于梦乡了。
如豆的小灯头儿在屋里晃动着,散发出昏黄的光。炕上摆着一张小八仙桌儿,灯就放在这上面。
哥哥到奶奶那儿睡去了,屋里就剩下了我和妈妈两个人。妈妈坐在小桌旁,一针一针不停地纳着鞋底儿。我躺在被窝儿里抱着妈妈伸进来的一双脚,眨着眼睛跟妈妈说着话儿。妈做针线总是很晚很晚才睡,每当她让我脱了衣服躺下,自己坐在小桌旁开始做活的时候,总希望我也晚点儿睡,能陪她多说会儿话儿。为了不让我睡着,她还不时地把那双冻得挺冷的手伸进来胳肢我一下,我笑了妈妈也笑了。
妈妈很会讲故事,有的虽然说过好多遍我几乎都能背过了,但每当听她重新讲起的时候,总象第一次,感到那样新鲜,同时又那样兴奋,听完后还苦苦地哀求“好妈妈,再讲一个吧……再说一个吧……”于是妈妈又缓缓地讲起来,我又慢慢地听下去。孩子总归是孩子,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有时一觉醒来,妈妈还坐在炕头的小桌旁,一针一针地缝着。
其实妈妈是不该有这么多针线活儿的,因为我们家的人并不多,只有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哥哥已经十几岁了,我虽然还小,可很懂事,一点也不累手,那些活儿白天完全可以做完。再说那个年月,生活也不富裕,谁家也不光添置衣服鞋袜,妈妈的活儿都是自找的。爸爸在外边工作,按理说衣服鞋袜自己买就行了,但妈妈却每年都要给他做双鞋,穿上妈妈做的鞋子,爸爸高兴地说:“家里做的鞋跟脚,穿着舒服。”爷爷奶奶都上了年纪,他们的活妈妈总是抢着干,爷爷奶奶也不愿让别人做,嫌她们的活粗。这样,爷爷奶奶的针线活就历史地落在了妈妈的肩上。大伯家孩子多,大娘一手人忙不过来,帮大娘干活也成了妈妈份内的事,哥哥姐姐们也都愿穿婶婶做的衣裳。叔叔家孩子虽不多,可都还小、累手,小孩子的活又难做,自然妈妈又把婶子屋里的活也拿了来,做双小鞋儿还总爱绣上花,喜的婶子托着孩子的脚逢人就说:“看他二大娘给做的这鞋,打死俺也弄不了”。这样一来妈妈就成了家里第一大忙人了,总有干不完的活,白天忙一整天,晚上还得到深夜。
今天晚上妈正给爸爸纳鞋底,“天冷了,得给你爸爸做双棉鞋邮去。”妈妈告诉我。她起劲地纳着,绳子发出“哧......哧......”的有节奏的声响。
“二,你想爸爸了吗?”晚上做活的时候,妈常好这样问。她那双奕奕有神的眼睛跳动着期待的光,好象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似的。“怎么不想呀!”我眨巴着眼睛回答说。“你怎么想呀?”妈又问。我用被子把脸捂上,故意发生哽咽的声音:“怎么……俺……爸爸……还……不……来呀?”说完又抽嗒两下子。
妈妈笑了,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她趴到我身上,用灼热的唇亲吻着我胖胖的小脸蛋儿。我有些茫然,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听到这么句话妈妈就会这样高兴?一种深深的好奇征服了我。所以妈妈每次这么问,我每次这么答,于是每次得到妈妈的亲吻。我揉揉眼睛,故意打了个呵欠说:“妈,你再讲个故事吧,我快困了。”
妈妈看着我,微笑着,她那慈祥的目光好象要向我身上注入些什么。于是又给我讲起了她从来说不烦、我从来也听不烦的牛郎织女的故事。……
张范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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