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秋夜浸着桂花香,许家老宅的宴席散到近九点,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告辞,灯笼的光在香樟叶间晃出细碎的暖。
林疏倪正被几个高中同学围着说话,李澂澂凑过来,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声说:“疏倪,你真没买到票啊?要不我跟我妈说一声,今晚你跟我回家挤挤?”
“没事,”林疏倪笑着摇头,“大不了找个酒店住一晚。”
“找什么酒店啊,”旁边的贝潆端着茶杯走过来,听见这话,笑着接话,语气里带点促狭的玩笑,“现成的司机在这儿呢——闻师哥今晚回羊城,让他顺道送你,省得你孤零零跑酒店,多不方便。”
她转向闻弋,眉眼弯弯:“闻师哥,就当帮我个忙呗,我们疏倪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呢。”
闻弋正站在廊下跟褚砚说话,闻言转头看了林疏倪一眼,目光平和:“我十点左右出发,你要是准备好了,到时候在停车场等我就行。”
林疏倪脸颊有点热,连忙说:“谢谢闻师哥,太麻烦你了。”
闻弋自然洞察不了女孩的心思,只答她:“刚好顺路。不麻烦。”
“跟他客气什么,”李澂澂拍了拍她的胳膊,“我哥最绅士了。”又转头对闻弋道,“哥,我今晚住我妈那儿,她炖了汤等着呢,明天再回羊城。”
“嗯,替我问姑妈好。”闻弋点头,看向褚砚,“南城这边的事,明天来得及?”
“没问题,”褚砚晃了晃手机,“跟分部的人约了上午,顺道处理完,省得再跑一趟。”
林疏倪跟同学们又聊了会儿,互相加了微信,才拎着小小的行李袋往停车场走。跟老同学道别时多耽搁了几分钟,走到侧门停车场时,远远看见闻弋的车停在最里侧。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一盏老旧的路灯亮着,光线昏黄,勉强能照见车身的轮廓。闻弋倚在那辆黑色的库里南车门上,左手抄进裤袋里,右手夹着支烟。腕上的百达翡丽泛着冷硬的金属光,表盘不大,却衬得他手腕愈发清瘦,那点冷冽的光泽,像他身上散不去的孤意。
他没立刻点火,指尖捏着烟卷转了半圈,烟纸的粗糙蹭过指腹,像在摩挲什么旧物。指节泛着冷白,在昏光里透着点失血般的清瘦。
过了会儿,他才摸出打火机,“咔”地一声,火苗在指缝间跳了跳。他没抽,只让烟卷燃着,白色的烟雾慢悠悠地飘,贴着他的侧脸往上走,模糊了他的眉眼。火光偶尔亮一下,能照见他眼底的空茫——像蒙了层灰的深潭,没有波澜,也没有光。他就那样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倦怠,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提不起劲,连呼吸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疏倪的脚步顿了顿,忽然想起李澂澂私下里叹气:“我哥他……总像隔着层东西,对什么都淡淡的,有时候看着他,就觉得他一个人活成了一整个孤岛,冷冰冰的,没什么烟火气。”
“抱歉,来晚了,跟同学多说了几句。”她走上前,声音放轻了些,怕打破这份沉寂。
闻弋抬眼看见她,眼神里的空茫散了些,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缝。他把烟蒂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动作轻得像怕弄出声响。“没事,我也刚到。”他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吧。”
林疏倪坐进去,车里的雪松味很淡,干净得像雪后的森林。她系安全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金属扣,发出轻微的响,连忙抬头,见闻弋正发动车子。引擎启动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车身稳稳地滑出停车位,像贴着地面在飘。
“Rico……自己待在家里可以吗?”林疏倪没话找话,想起上回在小区“偶遇”他带着小狗rico散步的场景。
闻弋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得很,指腹贴在真皮上,连打转向灯时都没带起多余的晃动。“李阿姨会看着它,估计这会儿正趴在窝里打盹。”
“它好像……挺乖的。”林疏倪说得小心。
“嗯,退役后性子沉了些,”闻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就是嘴馋,尤其爱喝酸奶,每次见我拿盒子,尾巴能摇成螺旋桨。”
车子汇入南城的晚高峰车流,明明是车水马龙的路段,却走得异常平稳。遇到红灯刹车时,车身几乎没有前倾;转弯时弧度流畅,像用圆规画出来的,林疏倪放在膝头的手甚至没感受到多余的晃动。
车里安静下来,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轻响。路过南城一中时,校门紧闭,门卫室的灯亮着,像颗落在黑夜里的星。林疏倪下意识地往三楼看,那里曾是他们高三《1》班的画室,此刻黑沉沉的,像藏着无数没说出口的少年心事。
她没提,他也没说。
车子驶上高速时,月亮爬上了夜空,把路面照得泛着白。林疏倪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夜色,忽然觉得,这样平稳的同行,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闻弋目视前方,指尖偶尔轻叩方向盘。副驾的女孩没再说话,只看着窗外,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很柔和。他忽然想起刚才在老宅,她被同学起哄“什么时候带男朋友来”时,耳尖红得像染了霞,跟此刻的安静截然不同。
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漾开圈浅淡的涟漪。
导航提示快到羊城时,林疏倪轻声说:“闻师哥,前面拐进那条巷就行,我家在那边。”
闻弋没接话,打了转向灯,车子像被磁石牵引着,稳稳地拐进一条窄巷。老城区的路灯昏黄,墙皮斑驳,巷子里飘着大排档里传出的烧烤味儿。
车子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下,楼下的梧桐树影摇摇晃晃。林疏倪解开安全带,轻声说:“谢谢闻师哥,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闻弋转头看她,目光在夜色里很平和,“上去吧,早点休息。”
林疏倪点点头,推开车门时,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摸出颗喜糖递过去:“这个……贝潆塞给我的,说挺甜的。”
闻弋接过,糖纸在指尖沙沙响。“谢谢。”
林疏倪笑了笑,转身跑进楼道。上到三楼时,她从窗户往下看,他的车还停在楼下。过了会儿,车子缓缓启动,路过街角的24小时便利店时,停了下来。她看见他推门下车,走进店里,没一会儿拿着个印着简约logo的白色小袋子出来——是某高端品牌的无糖酸奶,应该是给rico小狗买的酸奶,林疏倪想。
车尾灯在夜色里亮了两下,渐渐消失在巷口。林疏倪摸了摸口袋里的喜糖,忽然觉得,今晚老城区的风好像都带着点甜。
车里,闻弋把刚买的酸奶放在副驾,指尖捏着那颗糖,没拆。现在已经将近凌晨的一点钟,老城区里住的大多都是老职工,基本都熄灯入睡了,后视镜里,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还在,像颗落在黑夜里的星。他发动车子,往家的方向开,方向盘在手里像有了生命,每一次转动都平稳得像呼吸。路过红绿灯时,低头看了眼副驾的酸奶盒,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
夜风吹进车窗,带着羊城老城区的烟火气。闻弋握着方向盘,忽然觉得,这趟归途好像比来时短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