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村浮记《坟》
自从离开家乡后,我一直没有再去上过坟。
清明时总以假期太短、车票紧张为理由,不肯回家。十月初一、中元节没有假期,更没有办法去上坟。
堂哥不止一次的问过我,咋又没有去上坟。每次都支支吾吾,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面对心虚的我,他们也不会深究:算了,回不来就不用来,家里有我们,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不肯去。或许是心里问题,也许只是懒惰,这么久,老家的墓地上又添了好几座坟,我依旧没有去扫过一次墓。
我自然是去过老家的墓地的。
幼时,每年上元节都会随着父亲和哥哥去墓地上送油灯。这是我们村子的传统。每年上元节人们会将粗壮的胡萝卜切成小段,每段会在平面上用硬币挖出一个深深地小坑,火柴头上缠上薄薄的一层棉花插到坑底,坑里倒满花生油,就成了一个小油灯。上元节(也就是元宵节)家家户户会散灯,将点燃的小油灯放在门口两侧和供桌上。家里散完灯后,家里的男人就要去墓地送灯。送灯的过程很简单,框里提着一些贡菜,几个油灯,一些纸钱和香,到了地方每个坟头上点一盏灯,几张纸钱,上一炷香,磕几个头。小时候只是觉得好玩,能够在夜半出门,村子里灯火摇曳,村子外,明月高悬,偶尔有烟花升空,在空中炸出一片火光。那时的月亮是那样的亮,照着墓地如同白天一样,那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坟的人总喜欢絮絮叨叨对着坟墓说着悄悄话。
随着年龄增长,特别是去外地上学后,上元节已经没办法在家过,也就没了去送灯的机会。但是去墓地的次数也不算少。
在高中时,父亲急匆匆把我从学校带到了姥姥家。一只白色的帽子戴在头上,跟着父亲站在路口静静等。舅舅一身孝服被表哥们搀扶着走来,看到父亲后欲跪被父亲挡下,而我在别人的指挥下,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下三个头。我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姥姥,随着人群慢慢往山上走,远远的看到了一处处小小的坟,却被表妹拉回了舅舅家。
二伯走的有点早,甚至比姥姥还要早。葬礼上吵吵闹闹,我找不到帮忙的地方。最终选择了守灵,守好二伯的最后两天。灵堂上很安静,冬天的风吹着窗外的幡,摇摇晃晃。我坐在柴草上,默默的数时间。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冷冷的照不亮冬天的小山村。年少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只是想尽一份自己的心。这次我没有去到墓地上,因为连续的守夜,被长辈安排去补觉。睡醒后,二伯的院子里只剩下杂乱的草纸和凌乱的桌椅,以及一群等着我吃饭的长辈们。
后来,参加的葬礼越来越多,我也逐渐适应了葬礼的节奏。跟着长辈和兄弟,一次次往返于村庄与那片小小的墓地间:奶奶、堂哥、大伯、三伯……不知不觉里,小时候孤零零的几座坟的墓地,现在几乎已经埋下了又一辈人。
在堂哥的葬礼上,堂弟跟我聊天,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生死。
他问我,以后我们会在哪?
我指了指堂哥新堆的坟头:最前面是咱老爷爷,后面是爷爷奶奶,再下一排是大伯二伯等,这一排就是我们了,你看堂哥在这,他排行老二,我老六,中间空三个,你就在我后边。
他看着在坟前撕心裂肺的嫂子,又看了看一排排的坟头:别说了,有些瘆人。
是啊,他还小,觉得瘆人。而我看着奶奶的坟,已经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草,父亲带着人把各个坟头的草一点一点拔掉,又用铁锨给每个坟头添了几锨土。他小心翼翼的做着,像是生怕吵到睡在里面的人。
当天夜里三点多,堂哥叫起来我们,一辆三轮车,几把铁锨。路边装了一车土,去给二哥重新添坟。没有月亮,只能带着头灯慢慢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乡的夜晚也变得黑了起来,星星总是照不亮村庄。三车土,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坟。那是我最后一次去墓地。
后来虽然也陆续参加了一些葬礼,却一直没有再去过墓地。放假回家的时候,出门转转,也只是远远的看一眼。
我知道,我早晚也会埋在那片墓地里,就在当年我给堂弟比划的地方。现在不去就不去了,等以后,有的是时间停留在那片土地上。到时候,还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就像那张泛黄的全家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