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晚风吹入郊外湖边的柳荫,流动的绿色盛开在为安的脸上,静谧里她感到一丝舒适,于是沿湖开始散步。
昨天,母亲叩开她的屋门,小心翼翼地试探她对于今天相亲的口吻,隔着一尺的距离,母亲的身体缩在日光里,显得十分渺小。
按照以往,为安总是拒绝,但那一刻她从未看到母亲如此卑躬屈膝,她日夜操劳,无休无尽的家务让她的双手看起来十分粗糙。
她忘了是怎样答应母亲的,只记得她跑着离去的背影,闪烁着年轻的律动。
“按时赴约!”夜晚,出差的父亲打来电话,本就低沉的声音故意压的很低,为安点点头,只是说了句“好的”父亲便立刻挂断了电话。
回忆涤荡心头,为安边走边扼住怒意,内心开始抱怨相亲对象的约定地点,巨大的湖泊映衬暗淡的路灯灯光,脚下的石板路使远处的风景看起来模糊而缺乏诗意。
走至一半,热浪迎面扑来,未安凭借感觉,摸索着在一处石椅上坐下,她打开手机,屏保里闪动着一条信息。
“我到了,你在哪里?”
为安看看时间,五分钟前发来的,她朝岸边望去,一排排柳树剪出模糊的月影,昏暗的路灯尽头,空无一人。
为安转身,四下空空荡荡,她打开手机电灯,一束微妙的光晕里,一个清瘦的人影逐步向这边走来。
为安忽然想起临出门母亲的嘱托,相亲对象的名字叫“林焕生。”
于是她下意识地向他喊了句:“是林……焕生吧?”
对方瞬间定在原地,黑暗的背景让他凸出的身体轮廓显得格外醒目。
片刻,双方沉默,为安原以为认错人,正要道歉离开,对方忽然回答道:“是。你是沈为安?”
为安愣住,她站起身朝他走过去,笑得哑然。
“光太暗,去岸边吧,那里的视线好得多。”林焕生说罢从石椅旁的一条小径跑去,巨大的斜坡使他的体态显得滑稽,为安微闭着嘴,憋着笑随他纵身一跃跳到了路边。
飞蛾绕着一网路灯炽热的白光飞跳,闪烁出巨大的投影,交织在林焕生的侧脸,脸颊由于长期的暴晒而形成的健康的小麦色,双目炯炯有神,高挑的鼻梁与凸出的颧骨,难怪母亲说嫁个军人也挺好,为安看着林焕生,低下头问:“你是退伍军人?”
“四年了,退伍四年了。”
林焕生微微笑,瘦弱的双颊股出两个塌陷的酒窝,这恍然的一幕,仿佛时光倒流,挥显出为安五年前的回忆。
那是2009年,凛冬覆盖茫茫大地,大学寒假放假前几天,系里组织新年活动,为安需要到别系借礼品盒和气球,她裹着母亲邮寄过来的廉价羽绒服,还没出发双腿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建筑系距离艺术系路途遥远,为安为了节省时间,从建筑系的大门侧边的冬青道的积雪里推出一辆好友的自行车,一路挣扎,到达艺术院门口时,负责接洽的同学远远的跑过来,为安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覆盖,她回头,一个围着白色口罩的男孩子,目光殷切地看着她,语气飒爽:“冻坏了吧?”
为安抛开冰冷的双手,毫不犹豫将手揣入他的怀里。
“太冷了,对不起。”
为安心如刀绞,她按耐长久难以释怀的伤痛,相比较他而言,她什么都没有,良好的家境与优秀的成绩,日复一日食堂里相同的菜品,她偶尔也会假意微笑着向同行的同学解释,“我也只是喜欢吃这个店的菜而已。”日子一天天如冬日沧桑阳光里冰冻的春意,每到如今的放假关口,她才会有为时一刻的轻松。
他面无表情,为安觉得失礼了,她红着脸从他的怀里抽出手。艺术系的门口一个人突然朝这边喊道:“江墨,你还得多久,装饰架子散了,赶紧回来!”
原来他叫江墨,他邀请为安一同上去,他们来到敞开的大门,原来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巨大的阶梯教室挂满了喜庆的红与传统的年画,为安彻底惊住,她呆呆地立在原地,满天的红色里,江墨攀上长长的木梯,悬挂于他头顶的祥瑞福字,山水写意的流转,当他回过身时,目光里藏着淡淡的暖意,为安开心地接过他的气球和礼品盒,临走前不忘问他的电话号码。
江墨将手机号码写到纸上,嘱咐为安小心藏好。
之后的相处,抽丝剥茧般细水长流,为安为了装扮自己,红着脸向室友借来了口红,第一次化妆的她,愚笨地打扮技巧,镜子里十分相形见绌。室友扶着她的肩膀,教她粉底液的使用,最后用散粉轻轻拍打到她的脸上,那是为安第一次听到“定妆”二字,仿佛她的未来错越了时空,冷风轻轻弹到她的脸上,她匆忙跑到艺术系楼下时,江墨早已等候多时。
江墨搂着为安的肩,温柔地拉着她的手,两人路过操场,年余的气氛从指缝间流过,当江墨抱着为安的时候,她鼻子一酸,开心流泪。
像是一般的情侣,江墨会在每个周末的晚上等为安,为安向室友讨要了化妆品链接,细心地点按着购物车,她需仔细甄别,因为室友们开心地讨论过假货的危害,“三倍的防腐剂,谁敢用?”但最令为安担心的,是她每月不多的伙食费。父亲之前因工伤住院半年,差不多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每次未安想到这一点,都会犹豫半晌。她也曾问过江墨:“你觉得我化妆漂亮还是不化妆漂亮?”
江墨一开始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满腹疑问,最后干脆就一刀切似地回答不化妆漂亮,化起妆来更漂亮。从那以后,为安每次都会化好妆去见江墨。而江墨也逐渐习惯为安的变化。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江墨开始变得唯唯诺诺,他前后摇摆,谈话始终围绕当下的校园新闻。一个月前,艺术系的一名女子被高价贷款逼得走投无路,最终选择跳楼自杀。
警察发现时,尸体都冰了……
江墨说得眉飞色舞,没注意到手里的奶油冰淇淋快化了,为安漫不经心地嚼着嘴里的冰沙,不为所动。
“当时警察都在,一窝蜂闯进我们班委办公室,当时我正在值班,都快被吓傻了。”江墨继续夸大其词,奈何为安已经有些不耐烦。她双手托着下巴,说:“如果我说我们建筑系有个女生因为失恋差点割腕你信吗?”
江墨沉浸在校园突发事件的新闻里无可自拔,听到为安这样的说立马来了精神。
“真的假的?”他一跃而起,差点推翻面前的饮料。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是骗人的,你信那些江湖传闻吗?”
江墨被泼了冷水,两人自此分道扬镳,见面次数越来越少,为安心酸不已,没过多久,江墨便提出了分手。
他没有给出太多解释,任由为安苦苦逼问,他亦是心灰意冷。
大三那年学院举行科技馆旅游,为安一路魂不守舍,路上由于堵车,抵达科技馆时,正好撞见艺术系的学生会主席,紧跟在他后面的江墨正牵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手,举止亲昵,为安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四肢僵硬地跟在队伍的后面,从前从前,相似的场景里,江墨曾信誓旦旦地发誓好好保护她,直到天长地久,为安心酸,模拟地震刚一开始,眼泪已滴到鼻梁,那付之一炬的爱情俨然如同朝朝暮暮里的春天,光景虽好,可惜都是短暂的。
嫁给爱情相比较嫁给婚姻而言,多的是一份不安定和执着,执着会随时间消磨殆尽,天长地久的誓言被冷风吹过,剩下的温存,就全部成为了遗憾。
那一晚,为安回到家中,收到了林焕生的短信:“愿一切安好。晚安。”离别的怅惘,此时仿佛被治愈。为安这么多年,心之所往,乃是江墨留下的痕迹,她打开卧室的灯,或许她现在才明白,落寞是留给自己的,欢愉是留给婚姻的。于是她打开手机以最快的速度回复了林焕生:也祝你一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