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端午
兰善清
童年的端午充满期待,充满念想!
在那缺吃缺乐的年代,过罢年,母亲就要把麦子谷子收拾起来留给端午。还有腊肉也留着,看那黄黄的滴着油的一块块,望而馋涎。
没有节日的常规灶火就是搅红薯面、煮红薯干加刺葛菜,上顿依然,下顿依然。春季长,麦子今天青,明天青,天天不见长。母亲指着田里蛙鸣给我说:娃呀,蛤蟆打哇哇,四十八天吃疙瘩(方言指饺子或馍馍,我们那里端午节主要吃面馍,不吃粽子)。听母亲这么说,我的期待有了眉目,端午指日在望。
蒸馍要有馍馍叶,有种金岗刺藤蔓,叶子椭圆宽大,细腻如处子之肤,铺笼屉,蒸馍最好。为了端午节那顿诱人的蒸馍,我不惜钻刺架去采,胳膊刺得鲜血淋淋。母亲悉心为端午攒鸡蛋,鸡隔三叉五下一个,个个攒到沙罐,置于床底暗角。一五一十,到端午就是很可观的上百个。
一边是饥不可耐,一边是悉心节留,为了节日,我的母亲把平时的日子都看淡了,安心忍着肚子。
终于临近端午,象征端午要来的是那个鸟叫声。
这鸟我们当地俗名叫黄瓜篓子,它们雌雄叫,雄声可以听成“接姑娘过端午”,雌声是“啊?”一递一接,活生生的男女对话。母亲津津有味地给我讲,她说这是哥嫂托生的鸟,他们生前在对待接姑娘回来过端午的问题上存在分歧。哥哥提议接,嫂子故意装聋卖哑,不予正面回应,用一声"啊"打发过去。嫂子怕姑子回来吃他们喝他们了。这种吝啬而不近情理的嫂子上天不容,死后就让她变成鸟,以自己的鸣叫,原状的再现她生前的吝啬。惧妻的丈夫上天也让他与妻子相伴托生为鸟,在世间展览着他们前世不应缺失的人之常情。
说来也怪,这鸟在端午后就不再叫了。
我是老幺,接姐过端午是我独家任务。
我攀山,翻岭,听着此起彼伏的“接姑娘过端午”的鸟叫声,欢悦的在崎岖的山路上奔跳着,心里满是快乐。满头大汗走进姐家,外甥搬凳子,姐夫递扇子,姐姐一会儿端来一碗荷包蛋,随后又是新麦油馍,太有宠了。吃饱喝好,第二天背起外甥,同姐姐一块儿返回,再翻山越岭,好不轻快。接回一个姐,马不停蹄又出发去接另一个。照样是宠,心里又是一番得意。世上还有比当老幺更好的事么?我傻想,就这样一辈子不长大,一个小小的我,一直轻松自在的奔走在接姐姐回娘家的幸福路上。
回到母亲身边的姐们与母亲齐手蒸馍、做菜,厨房热气腾腾,稍有的香气弥漫。外甥们与我一块儿割艾蒿,拔狗腥草。端午的艾蒿药性好,插到门楣,挂门两边晾干,流鼻血时,揉碎叶子塞进鼻孔就止住了;端午时节的狗腥草也叫鱼腥草,加薄荷泡水,是暑季的清凉剂......
吃过端午晨餐,与大人们、客人们一起走出老家那条长长的山沟,到汉江河边去看划龙船。堵河口龙船赛历年最盛,到那里看热闹吧。早年的堵河口、西流河、黎家店、店子河,青石板铺就的河街,一字儿拉长,这头望不尽那头。小铺小店比肩挨膀,卖精致草帽、蒲扇、纸扇、雄黄酒、小手帕、汗衫、纸伞,绸布衣服.....件件东西都好看,诱我,可我没钱,眼羡眼羡过去。
龙舟赛预赛了,人们挤成堆,脖子伸的老长老长,没看过啥似的;正式赛开始,只听“噔噔哐”的锣鼓声阵阵响起,支支坐满水手的龙舟便从汉江、堵河涌出。水手一人一桨,挥动起来,整个船像千脚虫,千足齐动,劲健如飞。数十条龙船齐上齐下,来往穿梭。当鸭子抛出那刻,龙船彻底疯狂了,纵横纷争,彼此混战,辽阔的水面一时成了波涛翻滚的游乐场。鸭子总是精得很,水面是它最从心自如的天地,人再狂都不及它爪子一蹬的瞬间。你看它小白头刚在水面微露,唰的又潜到几十米开外。追逐的人来回的颠翻都捞不着它根毛,几经混抢,抢到它时,龙舟大多已人仰船翻好几条好几次了。
这应该是元宵花灯后的一场水上花灯赛,或曰中国式的狂欢节!
山里山外人都会被这场面激动得热血贲张。
鸭子束手就擒的那刻,龙舟赛拉下帷幕,端午节到了尾声。
我们要走10余里山路回家。姐姐们要回她们的家了,她们是我接的还需我送。要农忙,姐们不会等我挨个送,又不可以自个回,此时,父亲和哥也会送。一天之内,姐们便有序回到各家。
端午远了,留下的又只是平常的日子。
何时再过节?需在接上新米的八月十五,那时,亲人们方可再欣悦一聚。那时没有群体性的欢乐活动,只有香香的新米饭与月夜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