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外公是那年到永州念小学,爸爸带着我和妹妹包了张车风尘仆仆一下午,晚上八、九点才到家。外婆很热情的招呼我们吃晚饭,外公却没有什么存在感,很模糊的一个背影,长长的。这是我对外公的第一印象。但我知道手里端的那碗蛋炒饭是外公炒的,咸咸的。
外公朴素,夏天一件深灰色的棉衬衫、一条蓝色或黑色的长裤;春天和秋天一件蓝色中山装、一条黑色的长裤;冬天就在秋天的基础上套一件黑色的大衣、戴一顶旧旧的鸭舌帽。脚底永远踏一双黑色的布鞋,干干净净的。子女们给他买过皮衣,他舍不得穿。外公喜欢有领子的衣服,精神。每次见我穿件连帽衫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总要问一句:“你脖子后面那个帽子打算用来兜什么?”我总是哈哈两声应付过去。
外公脾气很好,我唯一一次见他骂人是对表哥。表哥在他睡觉床边的墙上涂了很多鼻屎,(寂寞少年的睡前消遣吧⋯⋯)外公大声斥责他不讲卫生,不爱惜自己的居住环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大部分时候,外公都是淡淡的。在家里走来走去,弄这弄那。腰板直直的,像一颗老榆树。我喜欢跟外公呆着,他话不多,不会这不让我干,那也不让我干。我妈年轻时脾气不好,老是拿我练手。我神经从小大条,每次都不知道哪哪又触犯她了。她一要打我我就往外公家里跑,少挨了不少打。每次闹脾气的时候,外公就会轻轻地跟我说:“你别这样了,不然下次你妈打你不要来外公这里讨保。”(“讨保”是家乡话,应该是讨寻保护的意思。)我想想老头说的有道理,好几次都听他的话暂时做回乖宝宝。
外公手很巧,家里的器具小修小补不在话下,炒菜更是好手。年轻时村子里有红白喜事,他掌勺做几十桌的菜。我最喜欢吃他做的小炒牛肉、胡萝卜炒肉。胡萝卜、牛肉怎么能那么嫩呢?尤其是它们的汤底,怎么能那么下饭呢?外公每次做菜,大家都抢着先倒点汤汁在饭里然后才大快朵颐!表哥仗着自己是他家唯一的孙子,每次都倒得最多引起大家的不满,这时外公就会出面制止:“你少倒点,大的要让小的。”虽然每次都只能分到一点点的汤底,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一直对外公做的蛋炒饭念念不忘。那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我又被我妈练手了,我跑到四楼的楼梯上躲起来,偷偷地哭了会。我还没吃中饭呢!一看手表马上就要去学校上课了。自尊心作祟也不想下到三楼回家吃饭。正在琢磨着如何是好的时候看到外公走在二楼的天桥上(我和外公住的同一单元跟对面的一栋房子有天桥相连),但我不想出声叫外公怕被我妈听见,刚好脚边有一块砖头,我顺势把砖头从楼梯间的格栏中踢下去,砖头掉在了二楼天桥上外公的背后。(现在想想真是傻瓜,还好没伤到外公)外公听到声音后上楼来查看情况,看到了蹲在楼梯间可怜巴巴的我。他并没有责怪我高空抛物,而是亲切地拉起我:“你怎么躲在这里?!吃饭了没有?”我哽咽地说:“没有”。外公拉着我下二楼,立即进厨房给我炒了碗蛋炒饭,生白的米饭、金黄的鸡蛋还有一把青绿的葱花撒在顶上,喷香。那是我第一次从吃饱中感受到真正的幸福。那个吃饱后仰首挺胸走在上学路上的少年,我很怀念她。我更怀念我慈祥的老外公。
外公,我长大了,知道要挣钱了,哈哈。你在那边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