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脏兮兮的流浪者在这座城市的隐秘角落里哭泣,她的脸埋在膝上,双手搂紧自己,压抑的呜咽在灯火辉煌的夜色里仿佛不存在似的。在这座城市里,流浪者仿佛从不曾存在似的,只有我静静看着她。
我叫哈迪。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妈妈——也许见过,不过刚出生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我曾经有没有想过去寻找它们了。我有一个姐姐,是她点着我的白鼻子,亲口说她是我的姐姐的。姐姐每次把我抱在怀里,摸着我的头,温柔又调皮地跟我说她是我姐姐的时候,我就乖乖地回应她两声“汪~汪~”,她就觉得我是认同了她的,在叫她姐姐呢,她就会把我抱得更紧,真温暖。
人类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和自作主张,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这一点儿也不会困扰我的生活,动物生来对这些人类在意的东西毫不在意,我只是故意逗姐姐开心。我也不像人类一样,非要找出自己的亲生父母,血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情感才需要在乎。
我的姐姐每天下班回到寓所,都会先抱一抱我,我那因为整天没有身体接触而变得凉凉的身心,一下子就温暖了起来。姐姐给我洗澡的时候,会一边和我唠叨,她说的都是她和一个哥哥的事,有时候开心,有时候忧伤,像每一个恋爱中的女孩子一样,有时追逐,有时寻觅。姐姐也会把清洁好的我抱到镜子前照一照,点着我的鼻子笑着说:“哈迪,你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白鼻子,不论什么时候我都能找到你。”
我好怀念那时的生活啊。
几年前,姐姐突然把我送到那个哥哥家里,好多天都没来带我回去,我想她,就偷偷离开了,独自去找姐姐。我回到姐姐的寓所,每天躲在灌木丛中打量着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类,却寻不见姐姐的身影。姐姐住的房子整日拉严着窗帘,以前姐姐在的时候,都是大开窗户,放进满屋子阳光,暖暖的……找了很久之后,狗类的理智告诉我,姐姐早已不在这里了。虽然哥哥也会抱我,哥哥的怀抱也是暖洋洋的,但是我决定不回哥哥那里,我要去找姐姐。
我开始了很长很长时间的流浪,忍受着寒冷和孤独,在这座城市里到处寻找姐姐——我的温暖之源。我身上很脏了,为了怕姐姐认不出我来,每次下雨,我都会让雨水给我冲冲凉,再把黑黑的鼻子舔干净。后来,淋雨和舔鼻子成了我的习惯,寻觅也是,我却渐渐忘了我在寻找什么。
我只能呆在城市的隐秘角落里,我不能像城市里那些乞讨者一样,专挑繁华热闹、人多的地方去,我是狗类,会被打的。那些乞讨者不需要翻找垃圾桶,只需要在自己面前摆上一个破碟子,自己望那随便一坐或一躺,一天下来,总也有些吃的,有几块钱,不等天黑,他们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我只能等到深更半夜,吃凌晨宵夜的人群都散去了之后,才能偷偷跑出隐秘处,去吃一点残食。
我有些羡慕那些乞讨者,他们明确自己的需要,每天按时上场,按时下场,从不寻觅,从不彷徨。可是我看他们明明就和我一样,孑然一身,甚至比我还惨,大多肢体不健全。我会觉得孤独,觉得冷,觉得需要一点什么,我偶尔还会隐隐记起拥抱的滋味,他们连拥抱和温暖都不需要了吗?可能人类与狗类毕竟不同,人类不说,狗类不懂。
我也曾遇到几个真正的流浪者,他们白天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有时目光呆滞,有时东张西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子夜时分便随处躺在街边铺下打鼾,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为什么不回家,还是和我一样无家可归?我发现,不论是乞讨者还是流浪者,都不喜欢狗类的靠近,他们对异类怀着很大的戒心,对同类也是,他们一边指望着同类,一边相互戒备森严,保持距离。
我还发现,除了乞讨者和流浪者,其他衣冠楚楚的人类,每天都是慌慌张张,行色匆匆的,他们无论是行走时,还是端坐时,都习惯性的左顾右盼,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但是偷偷瞧瞧他们迷惘无神的双眼,我就明白,这些人类并不太清楚自己在寻找什么;或许是和我一样,习惯了孤独与寒冷,早已忘记自己在寻找什么了。
几天前,我流浪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那里的街道和房子颜色都很黯淡,但是很好看,那里也没有太高大的楼房,也比我以前待过的地方要安静一些。能闻到水的润泽气息,我追逐着水气,发现还是那一条匆匆穿越城市的大江。江堤岸和街边密密长着高大虬曲的树,每棵大树都垂着密密麻麻的根须,深褐色的,像胡子。
我转了好久,终于嗅到一处隐秘的地方,上面是可以遮风挡雨的桥,有一棵大树细密交织的枝桠掩护,不易被注意,走近才发现已经被人类抢先占住了。我可以肯定他也是一个流浪者,因为他四肢健全,露宿角落。他穿着宽大的衣服,已经看不出质地了,又旧又脏,两个袖子将双手完全盖住。他的头发又长,又乱,又脏,完全遮住了脸。我不自觉地回顾了一下我自己,然后就忘记了我为什么要回顾自己了,但是我看见我身上早就不穿戴那些累赘衣物了。
他在那个隐秘的角落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显得十分不安。他低着头,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弓着身子仔细搜寻着地面与桥壁,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有时候一道影子被灯光和风拉着,在桥壁或地面晃漾一现,他便发出“啊~啊~”的低呼声,听上去是很开心的,同时伸出手去抓那道光影,当然抓不着,他便更加着急的重新来回搜寻。
我偷偷窥视着他一遍一遍的徒劳,直到有一道光正好照在堤边的那棵大树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终于被这个流浪者抓住了,他笑出了声。当光消失的时候,流浪者没有像之前那样重新开始寻找,而是依然抓着树干,呆呆地望着。一段树的根须被风吹着在他面前晃了晃,他便顺着根须,目光往上追逐。他仰着头,我才看见他那脏兮兮的瘦小的脸。他的脖子上缠着一段线,仿佛长在他脏兮兮的脖子上似的。那段线上可能有个坠子什么的,被遮在衣服底下了。
忽然,他飞快地抬起手,抓住了树的一根根须,紧紧攥在手里,像拉着一段衣襟或衣袖。宽大的袖子褪到了胳臂根,我看见ta白皙纤细的手臂,我就猛然想起了好久好久不曾想起的姐姐。本来想默默走开的我,不由自主的缓缓向ta靠过去。
“我带了一束花,送给你,嘻嘻~”她仰望着树,我听见她在喃喃自语,声音清柔好听。是的,我现在能确定她的性别了,一个女流浪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女流浪者。我不知道一个女子是要经历,或寻找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要啊?男人为什么不能收女人送的花啊?”她语气里略带失望。
“唉~”她一声轻叹,让我都不忍。“这块玉佩送给你,嘻嘻~”她仿佛忘了方才的失望,郑重的捧着那一段根须,复又欢喜起来。
“也不能要啊!”听起来她快要哭了,“我又不求什么,我从小就知道要乖的。我只是想送一样喜欢的东西给你啊!”
“我知道,你是怕被她看见……”她停顿了半晌,忽又说道:“抱一抱我,总可以吧?不会被她看到。就一次,就一下,就一会儿。”她对着面前那棵树,仰着头乞求道,“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有点冷。我在孤儿院里长大,没有人抱我……”她低下头,抱住了自己,像假装被人抱着一样。她手上还扯着树的长根须不放。我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她脸上掉落到坚硬的石砖地面上,开出一朵太阳一样有芒子的花。
原来人类跟狗类一样,也会渴望拥抱,也会渴望温暖。我一下子又记起了温暖的感觉,记起了我在寻找的东西。我突然觉得这夏夜的水风吹得好冷,让我忍不住哆嗦起来。
“啊~也不行——”她像是突然惊醒了,突然叫起来,带着浓浓的哭腔。我以为她这下准要哭出来了,可是她没有。
她一把拽下满手的根须,面无表情的用力折成一小节一小节,倚着防护堤的石栏杆,往江面抛去,嘴里反复念叨着:“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我忽然想起姐姐扯着花瓣,念叨“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的样子,只是姐姐每次数到一半就不数了,姐姐会笑眯眯的搂紧怀里的我,开心的说:“夜肯定是喜欢星的呀!”我姐姐的名字是星,那个哥哥的名字是夜。姐姐的拥抱带着芬芳的花香,真舒服。
手里的根须都抛完了,女流浪者呆呆地望了一会儿江面,突然转身,猛地又抓住两根长长的树胡子,扯了一扯,像是试试结不结实。她把两根胡子交叠在一起,往自己的脖子上套。我心里一下子就急了,我知道她想干什么了,我虽然是一只狗,但流浪了这么些年,那些城市的隐秘角落里发生的事情,我见过很多。我觉得我和她同病相怜,或许可以互相做个伴,相互取个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做傻事。
“汪汪汪~~~”我一急,也许还有激动,就大叫了起来,那声音从我嘴里喷射出去的时候,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跟别的流浪狗深夜抢食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叫的,但在这桥底下,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大了许多。
那个女流浪者也被我吓到了,只见她的身体猛地一抖,然后就那么呆呆地立着,脸上带着惆怅和迷惘,像从一个美梦里被惊醒一样 ,大概足足有几分钟,她才转过头,看到了惊吓的制造者。她猝不及防地大怒起来,也许是因为紧张,反正,她也不管我是一条狗,我可以咬她,她不可以咬我。她丢掉根须,朝我蹲下身子,大概是学着我的样子,龇牙咧嘴着,我以为她要骂我多难听的话,我什么话没听过?早就习惯了,但是她一出声,还是把我惊住了,从她的嘴里发出的,是愤怒的“汪~汪~汪~”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一只流浪狗也遇不到,有一天我看见地上一只小鸟,一边跳着一边“啾啾”叫,沉默了太久的我也想说说话呢,不管面前的是一只狗,还是一只小鸟。于是,我就兴奋的张开了嘴巴,打开了嗓子,你猜我听到从自己嘴里发出的是什么声音?是“啾啾”!鸟叫声!我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羞愧得赶紧跑开,像那只小鸟一样一跳一跳的跑了好几步,才恢复了狗类本来的样子。那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大失态,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羞愧难当。没想到人类跟我们狗类也差不多。当寻觅不到同类,离群久了,大概什么物种都会有跨越种族去寻求交流的冲动。
她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我,对我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和敌视,弄得我很是窘迫,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向她道个歉。没办法,我只好先撤退。我并没有退得太远,我只是退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在暗中观察她,我们狗类挺聪明的吧。我在暗中观察了她好几天了。
不在那个角落里不停走、不停找的时候,她也会像其他的乞讨者一样,靠着江堤的防护栏坐着,面前放一个破碟子。我见她一动不动的,就知道她是睡着了。因为醒着的时候,她从不会久坐,她很不安,时时站起来,走来走去地像是寻找着什么。碟子里有吃的,她就拿起来吃,有钱她就收起来,晚上藏到桥壁的缝隙里,我从来没有看见她拿钱去买吃的。如果一整天碟子里都没有吃的,她就饿着。
更多时候,她会去翻垃圾桶,她从垃圾桶里翻的从来不是吃的,有几次她翻了好几处垃圾桶,拣了好久,我明明瞧见垃圾桶里有好些可吃的,最后她什么都没有拿。有一次我看见她翻到了一束半枯萎的花,她小心的拍去上面沾的杂物,高兴得手舞足蹈。
她把花束藏在她的隐秘角落里,等到黄昏时分,下班的人流经过时,她捧出花束,站在江堤上的一棵大树底下,笑着,向经过她身边的人派花,可惜一朵花都没有送出去,还被骂了好几回“神经病”,最后大家只能绕开她走……望着人影渐稀的夜色,这个女流浪者呆呆地独自站了好久,最后,她把所有的花从花束里抽出来,一朵一朵抛向江面,我听得见她的喃喃自语:“都不要,没有人要我的花……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
第二天,她便不再去翻垃圾桶拣花了。黄昏时分,她只是嘻嘻笑着站在昨天送花的地方,对每一个经过的人乞求着:“抱抱我好吗?抱抱我,好吗?你能抱抱我吗?”就像派花一样,她求抱也不分男女老少。
就像没有人要她的花一样,也没有人要抱她。有几个胆小的女人被她吓得尖叫,有一个人猛地推了她一把,推她一个趔趄。那个推她的人只顾举着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如何安放,皱着眉痛苦地匆匆走远。也有几个男人破口大骂“疯子”、“发骚的疯子”……我知道人类就是嫌她脏,嫌她不正常。我们狗类知道,看狗,或者看人不能光凭这些。我很想过去抱抱她的,她看起来比我还要渴望拥抱和温暖。但是她对我怀着敌意,我不该吓着她的。
“抱抱我吧,为什么都不抱我?抱抱我会死啊!”她突然破口大骂起来,“笨蛋,为什么不抱我?为什么?我找不到人抱我,呜呜呜……”她哭着慢慢走回角落里坐下来,她把脸埋在膝上,双手搂紧自己,压抑的呜咽在灯火辉煌的夜色里仿佛不存在似的。
只有我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睡着了。街上早已行人稀少,夜色中,城市的辉煌灯火倒映在江水中与夜空里,璀璨明亮,热情的守护着这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夜店里人影幢幢,他们挤在一起,也是想要相互取暖吗?
我有点饿了,便去街对面一家已经打烊的餐馆门口就餐,顺便把一只还算完整干净的馒头带回来,悄悄放在她的碟子里。我挨着她坐了好一会儿,感受着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气息由冰凉变成温暖,这温暖,真是久违了,令我激动地差点儿呜咽起来。她一直没有动,我不知道她醒来了没有。第二天见到我时,她身上的敌意消失了。
天高云薄,晴光潇潇,汩汩地在这空荡荡而又拥挤的世间荡漾流离。树叶绿得发亮,江水清得发亮,鸟雀们在树间水边跳跃啾鸣,仿佛很快乐。有很多小小的粉蝶和蜜蜂在花圃里飞来飞去,寻找花蜜,我想去跟它们玩,但花圃是属于脖子上拴着绳子的家养狗的。树冠上面有很多蜻蜓,倏忽而上,倏忽而下,他们飞得太高了。
女流浪者和我挨坐在一起,躲在没有人会注意的角落里,仰着脖子呆呆地看了好久蜻蜓嬉戏。我们又一起窥视地上一晃一晃的人影,窥视绿叶尖上流淌的阳光,窥视树隙里透出的光柱中的游尘,窥视人来人往……她的目光还是顾盼不安,看什么都不长久,只是我还没见她的身体这么安静过。温暖的感觉让我睡着了,我梦见姐姐家大开的窗户涌动着阳光。
我被女流浪者身体的猛然一震惊醒,发现她浑身僵直,一动不动的像一块石头——从身体到眼神到表情,都不会动了。我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一个人影从左边走过来,突兀地闯进我迷茫的眼睛。那是一位谦谦男子,眉目清朗,态度温润,神情专注。他信步行来,目不旁视,面带沉思之色——还跟几年前一个样子。
就一眼,我已经激动难耐,那是姐姐的哥哥,夜。我猛地跳起来,喉咙里克制不住地发出激动的“咻咻”声。他听见了!他抬眼看了过来,目光由温吞转为惊喜。他立在原地又注视了我一会儿,才迈着迅捷的步伐向我走来。他在我跟前蹲了下来。他先朝那个女流浪者温和地笑一笑,然后转过头对着我,注视着我的眼睛,说:“哈迪!你在这里!终于找到你了,我和星都很担心你。”
我像一个做了错事的人类的孩子,目含愧疚,低下我的白鼻子,轻声哼哼着。夜不嫌我脏,伸手抚摸我的鼻子,他的手停在我的头上。一股久违的温暖,令我激动得颤抖起来。夜让我坐下来,轻轻安抚着我:“哈迪,你是不是以为星不要你了?她只是家里有急事,来不及跟你说清楚,星原想处理好了再回来接你的,没想到你不见了。是我失职了,对不起。”
我在夜的手心里蹭了蹭毛,以示不怪他。夜继续说道:“星在她的老家安家了,他们还有了一个小宝宝,她说,要是有哈迪陪着她的宝宝一起成长,不知道有多好呢。我送你去她的城市。”
我激动得又跳了起来,围着夜转着圈圈,将毛茸茸的尾巴摇在他的身上。不妨一旁的女流浪者突然一把抓住了我,把我紧紧抱在她的胸前,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个样子,我挣扎着,她却只顾低着头,双手环抱得更紧,我都要喘不过气来。
夜微觉诧异,想了一想,轻声向女流浪者说道:“你舍不得哈迪离开吗?哈迪有它的主人,它的主人很记挂它。哈迪自己也想回去,是不是?”
为了迎合夜,我在女流浪者的怀里又挣扎了几下。女流浪者不说话,也不抬头,只有我能看见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我很同情她,但是我更加想念姐姐的温暖啊。我再次低声吠叫着奋力挣扎了起来,将她胸前的衣襟弄得更加皱皱巴巴的。相持不下之际,忽见一只手伸了过来,横掠过我的身体,一直伸到女流浪者的胸前,握住被我挣扎时带出了领口的一块玉佩。那是一块雕刻成一弯明黄色月亮的玉佩。
“夜光!”夜颤抖着,低低喊出了玉佩上镌刻着的文字,我从来没有见到温润的夜这么激动过。夜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急急拨开女流浪者覆盖了脸庞的乱发,当他瞧着那一张清瘦的脸时,早已忘了挣扎的我看见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夜的眼里奔涌而出,汹涌成河。夜呜咽着,一遍一遍念着:“真的是你,夜光!”
夜握住玉佩的时候,夜光的身子就已经松懈了下来。我轻轻挣脱了她的怀抱,跳到了地上,默默站在一旁。
夜扶起脸色苍白、神识迷蒙、一动也不会动的夜光,呜咽着“对不起”,将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许久,我看见夜光的手指动了一动,又动了一动,终于整双手臂如蛇一般滑行起来,完完整整地环抱住了夜,十指在夜的后腰处交叠,先是叠成一双相拥的翅膀,然后变成一段合抱的鸳鸯扣。
以我的狗眼观来,成人的世界就像一座拥挤的孤儿院,人心是一座人来人往、匆匆忙忙的繁华城市,在心城的每一处隐秘角落,都散落着被别人,甚至自己遗忘了的渴望与寻觅。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世间寻找着拥抱和温暖?又有多少人寻获了自己的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