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正烈,但街道上的人们依然如蚂蚁一般漫无目的地走着,像无止息的潮水涌来又退去。在潮涨潮落间,露出一家酒楼,干净而不很起眼,但这酒楼的生意却依旧是顶顶好的。
出云酒楼——真当是好名字。内部的装饰也不气派,周遭布置了几株兰花幽草,又吊着纸灯亭台,还有一汪小池,显得清新小意。
在这东土与西欧文化杂糅的国家中,穿行于街道中偶然出现个别这种建筑,是不稀奇的。
女老板出乎意料地美丽,面上很白,身形出挑,两眼烟波流转,颦笑迷人,一张樱桃小嘴如娇妍的海棠一般,当真是人比花娇。她优雅地坐在柜台,轻轻扑弄手里的团扇,注视着往来的人群。
她眼里忽然落下许多风尘气,面上漾出一抹笑意,往一个坐了一人的饭桌走去。
“这位小哥……可是从其他地方来的?我瞧着面生得紧。”
周围的顾客隐隐回过头,有些讶异,能让老板娘亲自招待的人物,必定不简单。
他们看到了一位年轻人,穿着很普通,蓝白外衫,洗的发白的裤子,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更没有三头六臂,到底让他们稍稍有些失望,一些人便转过了头去。另一些人仍不死心,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忽然轻咦一声。
那位年轻人生得很耐看。眉眼温柔,黑发细碎,抿了口茶水,只是轻轻附和着老板娘笑,并不多言,又极有教养,给了人极大的好感。
“老板娘慧眼如炬,实在佩服。我是从东方那边刚来的。”
“哦?乘船来吗?”
“不错。”
喔,看来是外乡人,确实少见。却不知道……为什么老板娘对他如此上心?
“小哥这里有其他人吗?可介意我在这里暂坐一会儿呢?”
“我哪敢呢?有美人相陪自然是我的幸事。”年轻人微笑。虽然话说得轻佻,却不见他眼中半分轻薄的味道。他自然地起身,帮她拉开了座位,她眼神有些饱含深意,回以善意的笑容,款款落座。
“我叫白云芝,先生唤我云芝便可。”
“云芝?真是美名配佳人。”年轻人报以称赞,在她期待的注视下又开始介绍自己:“我叫骆然秋,云芝姑娘叫我然秋也不差。”
白云芝眼里闪过一丝讶然,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吃吃一笑:“……你倒是会套近乎。”
这一笑可谓颠倒众生,有人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喝酒,酒杯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满座寂静。
“迎春可在?给这位先生找个新的酒杯来。”她适时起身,示意他们没有关系,朝内厨唤了一声,又施施然坐下,歉意地报以笑容:“让然秋先生见笑了。”
“不妨事。”
她仍然是在笑,只是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轻问道:“骆云修是……?”
骆然秋的眼睛微微收缩了一下,觉得这个女人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家父。”
她无事似的笑了笑:“说起来,我与你父亲可还是旧相识呢。你父亲也常常和我提起你,他很是为你高兴。”
骆然秋的脸色微窘,双手相并,食指合拢。原来她辈分似乎是与父亲平辈的,他却在这生拉硬扯。果然多说多错,多说多错啊!
“您可知道我父亲在哪?”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白云芝素手一伸,将一张烫金色的请帖放在桌上,轻手一弹,骆然秋接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碧安"两字,“晚上七时,到碧安拍卖行来,拿着这个邀请函,有人会带你去的。”
说完她便起身,应了几声客人的呼唤,施施然朝着柜台那方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那些客人都对这位年轻人的身份纷纷猜测起来。
远处跑来一个小姑娘,咧着嘴笑,清了清嗓子:“各位!”
“今儿个老板娘心情好,所以,这一顿饭老板娘请了!”
底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随着小姑娘的离开,众人又开始感慨老板娘的诸多行迹来。这些都是骆然秋所没听过的,他低头夹着菜,却竖着耳朵听。
“你刚来这里吃饭吧?可能不知道"老板娘"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别急,你听我慢慢地跟你说。”
“以前打仗那个时候。可真的是兵荒马乱啊,穷到连食物都吃不上,今天有了一顿,那可能都不好指望下一顿。我们百姓躲的躲,逃的逃,最后发现没地方可走了,就只能在这里待下来。皇室也穷,天天来找我们征收税务……可我们更穷,哪有什么钱呢?每日只能露宿街头,几乎衣不遮体,实在是太凄惨了。”
“后来来了一批东方的住民,其中一位就是老板娘。”他的眼里赫然充满了感激的神情。
“她似乎是游历来的,很不忍心我们这般惨状。便给我们分发衣服,又开了铺,给我们免费的白粥,又借没人手的理由,让我们打劳工……她本意是要走的,却经不住我们留,就这么住了下来。”
“这么一住就是五年。“
“自从这里成了首都,周围的商业街兴盛的兴盛,繁荣的繁荣,但她却不肯改这小店,我们也将它很好的保存了下来。”
“这么久了…最留恋的还是这里啊。”
骆然秋伸手往盛了水的白玉盆里浸了浸,又用帕子将手擦干,轻叹一声。
看来这个老板娘真的不简单。
今晚这“碧安”拍卖行,看来是不得不去了。他微微捏紧手中的金箔邀请函,眉头轻轻皱在一起。
父亲,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