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英(二)

三亚是一座环境幽美、空气清新的绿色城市。谜雾朦朦的清晨总叫人身心舒畅。

我点燃一支香烟,仰卧在躺椅上俯瞰窗外无声的街景,像只慵懒嗜睡的橘猫。红绿灯前循规蹈矩的摩的像外出捕食的群蚁,层次分明、进退有序。正当我沉浸于这份属实不易的宁静中时,门外传来了服务员的声音:“打扰一下先生,收拾房间吗?”“稍等,就来。”我匆匆裹了件睡衣朝门走去。

“咦!怎么是你?”门外站立的是海英,她从服务员那里俘虏了我房间的日用品。

“闷在屋里实在无聊,过来欣赏一下你这边的风景。”她说。

“你的病好些了?脸色红润不少。”我邀请海英进屋:“喝茶还是开水?”

“什么好茶?”她问。

“苦荞茶,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我违心地说。

“呵!很多酒店的特供茶竟然被你说成‘算不得好东西’。也不知是你茶品高,还是酒店经理不懂茶道。”她讥讽我说:“就来杯苦荞茶,让咱也尝尝别人口中这算不得好东西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好东西。”海英东一嘴好东西,西一嘴好东西令我发笑。

海英这么说,我实则暗自高兴,这包苦荞茶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属于地地道道的大同特产,如今海英这么一说,刚好拿出来在人前卖弄一番。

海英抿了一小口,托着杯底看那些下沉的苦荞颗粒。

“味道怎么样,还喝得惯吗?”海英面无表情,我问。

“不像红茶那么浓,淡淡的,还有股甜味儿。”她。

“关于苦荞茶,有个传说。”我卖关子。

“说来听听呐。”她的眼神露出迫切之意,实非敷衍。

“传说是在古时候,有位长得美若天仙的女子。她的丈夫行军打仗十年杳无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每一天,她都会站在门口遥首祈盼,多么希望她的丈夫能立马出现。这日她美丽的容颜被县太爷给看见了,并非要纳她为妾。”海英仔细听着连连点头。我接着讲:“于是,她就被强抢上了花轿。她哭啊喊啊也无济于事。就在她绝望之际,突然听见了她丈夫的声音,赶紧撩开花轿的帘子。果不其然,正是她的丈夫得胜而归,骑着高头大马荣返故里。”海英不由自主的轻轻“哇”了一声:“一定把她给救了。”“她探出身子,呼喊着她丈夫的名字。可她丈夫看着出嫁的花轿还以为是她不恪守妇道,怕遭来同伴的嘲笑,便佯装不认识加快马鞭离开了。”“怎么能这样,好歹问个清楚嘛!真是个糊涂蛋。”尽管只是个没有出处的民间故事,但海英义愤填膺的神情固执而专注。“然后呢?”她问。“然后,这个美丽的女子还以为是她丈夫出人头地后嫌弃她。于是,心灰意灭的她便萌生了一死百了的念头。咔哒一下,她撞在花轿的铁楣上,死了。”“跟我那可怜的妹妹一样傻。”“这时候花轿刚好经过一片荒郊野地,这位女子的血滴滴答答就落在了那儿。等待次年春暖花开,被她血浸润过的土地竟齐刷刷长出了一片荞麦,开着像她一样白粲粲的花儿。”“从此就有了苦荞茶?”海英追问。“传说里是这样的。”我答。

我跟海英自驾的途中,她坐在副驾侧脸望着窗外神情单一,闷闷不乐的。我从后视镜中察觉,沿途高耸的椰树和湛蓝的大海并非吸引她眼球的美景。

“有心事?”我问。

“没有啊。”海英无精打采的说,但面无表情出卖了她。

我和海英的眼神在后视镜里交汇,我向她传达出“不信”的讯号。她连忙回过神,笑一笑缓冲了尴尬,解释说:“专心开你的车。我只是在想那位变成荞麦花的女子。”

“咳!”我十分惊愕于海英的情感线,像绿棒子酒,后劲儿那叫一个大:“我当是工作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呢,害我担心一路。”我随即宽释她:“这只是个传说,像你说的正常人好歹也得问个清楚不是。”

“只是?”海英稍稍带些愠怒:“你说的倒轻巧。”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瞬间意识到,海英并非没从荞麦姑娘的故事里走出来,她可能是陷在了她悲剧闺蜜的泥藻中,而且达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此刻,我多么希望这仅仅是我的凭空猜想,因为如果真被我不幸言中,那这个荞麦姑娘的故事无疑是一发能击碎海英内心防线的鱼雷。海英说过她的闺蜜去世七年了,她走到哪儿都带着她的傻妹妹。我忏悔,我需要向海英忏悔,更需要向海英心里始终不能释怀的闺蜜忏悔。我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不敢将视线移开,生怕看见海英闺蜜对我投来责怪的双眼。

“哎!”是海英长长的叹气声舒缓了车内片刻的沉寂,但她接下来的话更使我无地自容:“你们男人呐,都一个样。”

额......在我的印象中,这句话很无解。它算不得批评,也算不得责备,只是把这份不太严重的后果均摊在了所有男人头上,然后再给他们每人脸上贴个“不负责任”的标签,正是由于均摊后的责任太小,小到不值得去跟女人解释或者争论,这就令人十分左右为难,只能默默的接受这份“殊荣”。

“海英姐说的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想逗笑她。

“苦荞茶也不是好东西。”她噗嗤一声,跟着说。

这倒令我啼笑皆非,海英是个很有智慧的女子,总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我说过的话巧妙又不失优雅地“反击”我。这又是一个令我敬佩的地方,不拘一格,敢想敢说。

在漫无目的的沿岛旅途中,我和海英决定下榻在一个海景度假村。这是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以冲浪为主打招牌的特色酒店。这个季节,游客凤毛麟角,还不及酒店的服务员多。我和海英的房间在三楼挨着,各带面朝大海的阳台,一览无遗的那种。我们每人点了一份威士忌套餐,躺在摇椅里看风中摇曳的成排椰树和波涛汹涌的辽阔大海。海英举杯遥相庆祝“CHEERS”,阳光下的她戴着一款偏紫色墨镜,框上嵌着几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海风撕扯窗帘猎猎作响,却丝毫不影响我和海英谈天阔地。我们从影视聊到音乐,又从音乐聊到文学。海英的健谈使我大开眼界,她的知识储备和应接能力远胜于我。

夕阳像被倾倒的葡萄汁,散在海里也染红天际。

我和海英走在椰树延伸的沥青路上,像石头一样圆圆的椰子在风中宛如谭灯摇摇欲坠。这种只能在梦中电视里存在的场景常常使我怀疑自己根本不是来出差的,而是来度假旅游的。

我俩不约而同的在一家可以提供篝火烧烤的店外站下。它的招商广告很搏人眼球——本店提供毛利服饰。“我对毛利舞的全部认知来源于电视剧《一起来看流星雨》,慕容云海和女二蒋媛在国外初次相遇的时候,跳的就是毛利舞。”海英介绍着说。

我们进店一一参观了毛利服饰,有些很像唐僧给孙猴子织的虎皮夹袄。

“有种衣不蔽体的感觉。”我拿起一件上衣说到。

“光穿一件上衣的话确实是。”海英的话叫人大笑。

“你的朋友很会开玩笑。”一位老板模样的青年男子穿着很正式的工作服从后廊走来,微笑着面向我说。

“你是这儿的老板?”我问。

“准确地说我是这个度假村的老板,包括这家地域风情餐厅。”他自豪却不自负地说。

“真是年青有为。”海英夸赞。

“谈不上,都是祖辈的功劳。”他向我们发出邀请:“要进来看看么?除了毛利服,那边还有中西式婚纱。”

“先生误会了,我们没有拍照的需求。”海英说。

“这位女士说话的声音像蜂蜜一样甜美。”他夸赞。“那只是一件衣服罢了,拍照叫婚纱,不拍照的话就是一种体验而已。”

“可以租用?”我问。虽说海英是一名不婚主义者,但此刻的她显然有点沦陷,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女性对婚姻的柔情。因为这位老板说的很明确——一种体验,这只是一个不需要对婚姻付任何责任的视觉游戏。

“不用。只要在本店预订篝火晚餐,衣服你们随便挑,可以免费体验两小时。”

“你愿意陪我体验一把简短的黄昏恋吗?”海英俯在我耳边用一个十分小心的声音问我。

“我的荣幸。”我以一个同样规矩的声音回应。

晚间时分,两个服务生有模有样的搭起一个篝火堆,端来一盘提前片好的羊腿肉和一瓶红酒。附近零星还有几堆篝火,伫立着闭眼许愿的情侣。

海英选了一件相对保守的中国红旗袍,款式不多,挑来挑去两侧的衩还是开的高了些,没提前预备打底裤,走起路来轮廓若隐若现。我比较随意,穿了一件黑色的燕尾服,白色的衬衫打底外还有一件牛仔式坎肩。我嫌蝴蝶结勒脖子,海英也说不用那么正式,便没在它上面大费周章。

沙滩上还残留着艳阳照射的余温,我和海英光着脚淌在上面。我俩模仿电视剧里华尔兹舞者的舞姿,双手相携,交叉换位,定点转圈,最后鞠躬华丽谢幕。这时,我想起那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在浩瀚的苍穹和壮阔的大海面前,我跟海英就像两只忘记时间的萤火虫,尽情取乐,放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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