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

那里盘旋着一条巨兽。

在王国的东南侧,有着一座算不上是雄伟,但也并不矮小的普通山。倘若这座山是树立在平原中的话,那必然会被人以高耸而记住,但是这座山却是坐落在一片山区中,成了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山。

但是,现在的它却再也没法变得寻常了。因为在它的山顶上,居住着不可思议的巨兽。这是从何时开始的?那巨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些早便已经被时间所冲刷走了,当王国的人们回过神来时,巨兽已经将南面的出口堵死了。巨兽用庞大的身躯和奇异的力量驱赶了南面的人类,同时,它设下了重重陷阱,使得没有人敢前往南面。久而久之,这里成了偏离整个王国的世外地。

但是,南面是王国唯一能和外界沟通的通道,于是,人们设想了不同的办法,希望能驱赶走那巨兽。

他们所用的第一个方法是放火烧山,在那个植被算得上茂密的南部,人们便是一把大火就此点燃,而这早已是久远之事了,听说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年。那三年之间,就像是得到了神的助力,不曾在南面下过一场大雨,甚至是小雨,水汽就像是被阻断了一般。

但是,谁也没想到,那大火对巨兽来说没有一丝用处,更可怕的是,巨兽便又是添上了一新大火,燃尽了整个王国。

残余的人们,并没有放弃,他们重新组建了新的王国,在数百年的休养生息后,他们使用了第二种方法,引水淹山。那可算得上是一大工程,不过在世人们的决心面前,这只是小小的阻碍。而结果,他们引进了东面的海水,成功地淹没了大面积的山区,而在那一过程中,神就像是站在人类这一边,那里不曾出现过晴天,哪怕是一小时都不曾有过。

但是,谁又曾料到,那洪水不过是巨兽的洗澡水,而灾难又一次地降临,大量的海水滑下山去,淹没了王国大量的土地。

手足无措地人们开始向神明祈祷。

终有一天,上苍回应了。但是,那并不神,而是巨兽,它这么向祈祷中的人们这么说道:“我已经给过你们两次机会了。第一次,我让天大旱,让你们的火计成功,那场大火燃尽无数生命;第二次,我降下无尽大雨,使你们的水计大展,而大水也淹盖了整片大地。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祈祷的人们不语,他们早就被这巨兽吓坏了,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去多加思考,只能听着巨兽继续说道。

“因为你们太弱小了。你们想着用火、用水、求神,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真正前往我的住所,这正是你们的弱小。现在,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

只是,谁也没认为那是机会。之前的两次,火攻和水计都落得如此下场,而如今的祈求,却也只能带来巨兽的同情。但是,却也存在这心存希望的人。

无论是在哪种时代、哪种情况下,都会有这样的人。他们会高歌希望,他们将怀揣着胜利,而那样的人,倘若没有早夭的话,他们必然会成为英雄。

他们会冠上这样的称号——勇者。

在这个故事中,骑士便是勇者。那是一位无名的骑士,但是他却勇敢地站在了最前线,他接下了最为可怕、最为危险的任务,退治巨兽。

当然,这并不是无用的。他得到了举世无双的荣耀,不论这次成功与否,他都是英雄,而他的事迹,也将是属于他的家族永恒的勋章。

为此,国王赐予了他王国最为锐利的骑士剑,祈祷他能够斩下巨兽的头颅。而贵族们则给予了他集全体铁匠心血所打造出来的最为坚硬的铠甲,希望他能够阻挡注巨兽的攻击。平民们则是用头盔为骑士送行。现在的骑士,已经不再是之前无名的骑士了,他拥有了全王国最为坚硬的铠甲、最为锐利的剑,以及一切的荣誉与期许一身。

在出发前,骑士遇见了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他这么对骑士说道:“你在路上,一定会遇上精灵,它将指引你前往战场。在那之前,它的话,请你务必听从,它将使你平安无事地到达巨兽面前;如果,你不愿相信,那么你将会……葬身在途中。”

那时的骑士并不能理解这男子的话,但是身为希望的骑士应予了男子的话。

骑士是善良的骑士,他相信,神秘男子的话语,将会是他的福音。

骑士踏上了征途,这是第一次,同时也将会是最后一次,人们向着巨兽发起的最强的总攻。骑士身上有着希望,因为他身上集齐着全王国的智慧;骑士身上也有绝望,因为他知道巨兽是无比强大的,不是单纯的人类智慧就能够战胜的。

一想到这里,骑士显得有些退却,但是,在他的身后,国王、贵族、平民,只要是身为人类,现在无论是什么职业、什么立场,他们都怀抱着同样的心情,热情地欢送这骑士,希冀着骑士扛回巨兽的尸首。

现在的骑士,已经不容退却了。

他向着南面走去,向着巨兽走去,向着希望、向着绝望,向着无法探求的未来走去,这也必将是决定未来的旅途。

他来到了山脚下,望着那巨兽的居所,那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小山,它就好像是这里的一颗米粒一般,自然地堆砌在这里。但是,这座小山却又是不寻常的,骑士曾远远地看过这座山,那是红色的,宛若艳阳一般的红。但是如今,骑士看到的,却是一片绿色,郁郁青青地展现在骑士的面前。

不过,骑士现在已经无暇顾及,巨兽就在山顶。骑士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但是骑士却失去了紧张感。很不可思议,明明快要到达决战,自己却没有了紧张,真实得不可思议。脑子无比清醒,压力像是瞬间消失了一般,骑士只剩下了轻松。

骑士一脚踏进了丛林,天气也变得阴沉不定,乌云开始凝结,原本是艳阳所照射的区域,如今却见不得这一丝影子。骑士知道,这是巨兽的本事。骑士更知道,巨兽已经知道他来了,而它,并没有掉以轻心。

原本的轻松感瞬间褪去,当再一次认知到这种可怕的生物时,只剩下了无力感,哪有什么向前冲的动力,这一刻,骑士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只是被众人用花言巧语推上断头台的无辜囚犯。他并不是什么骑士,也不是什么勇者,只是祭品,只是囚犯。

不过骑士知道,他没有了退路,他进一步将带给妻儿无尽的荣誉,倘若后退了,只能带来无尽的辱骂。

于是骑士向前了。

“骑士阁下。亲爱的骑士阁下。”

骑士像是听到了呼喊他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后背是空空的。但是,骑士却也看到了,那是精灵。那是精灵的呼声。

“我来为您带路吧。前来讨伐巨兽的骑士阁下。”

骑士跟随者精灵的步调,迈入了丛林中。大雨倾盆而下,没有给任何人防备的机会。不过所幸,因为有着平民们送的头盔,骑士免去了这淋雨之痛。

“骑士阁下,脱下您的头盔吧。它只会带给您不便。”精灵这么劝说着骑士。

但是,骑士并没有回应。因为头盔拦住了大雨并没有不便,他开始怀疑精灵的话语了。

不、不可以,不应该去质疑。骑士在内心责怪自己。骑士这么对自己说道,如果去怀疑精灵的话,那就是在质疑黑袍男子的话,那就是在否定。

身为希望的自己,不应该去怀疑付托希望与生命的人的话。

不过,骑士并没有接受精灵的建议,他继续向前,向着更进一步,更好地靠近最后的战场。骑士彻底地踏入了这充满绿色的神秘地带。

不知道前方会遇上什么,不明白前方会有何危险。但是,骑士却意外的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明白,前面不论是什么,那都是他无法避免的挑战。那么,在这注定面前,一切的畏惧和退缩又有何用?

去接受它吧。骑士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却不知道,这挑战来得如此之快,更是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大雨倾盆而下,不曾有过断绝。水汽愈聚愈多,甚至让人有所感觉,只要会出一口气,便会变成水。拜此所赐,骑士的头盔中堆满了水,只要骑士一动,水就会顺着缝隙倾下,但是在刹那间,却又会聚齐,如此反复,只得令骑士苦不堪言。

“脱下您的头盔吧,亲爱的骑士阁下。”精灵在一旁又一次地强调道。

“不!不行。”这一次,骑士正面回应道。现在的骑士当然明白,头盔并不能挡雨,它成了负担。但是,就算是这样,骑士也不能脱下。

头盔是人民所赠与的。它的身上,有着众人的希望。而自己正是他们希望的寄托者,因此,骑士是不能够脱下这头盔的,即使是要忍受这水牢之痛。

水灌满了整个头盔,骑士越发呼吸困难。而在这般情况下,行进的步伐也随之减缓,更有甚者,骑士现在便是走一步停一下,使得整个行程变得更加缓慢。乌云与之前想必,更为浓密。天空的色度也越发昏沉。

必须要更快一点才行,必须要赶在天黑之前走出去才行。骑士试图驱赶自己更快一点、更快一点,但是,头上的头盔成了阻拦,使得他寸步难行。

“脱下吧。”精灵再一次的说道,“只有脱下了,您才能继续前进,那才是希望。”

那才是希望。是的,只有到达巨兽面前,那才是希望。现在的头盔并非他们所寄托的希望,这只是阻扰。因此,就算是脱下,就算是扔掉,又能如何。

既不会有人阻扰自己,也不会有人辱骂自己。真正的希望,并不是在这笨重的头盔上,是在自己。骑士明白了,彻底地明白了。

那么,脱下吧。扔掉吧。然后奔跑吧!

骑士不仅将头盔摘下,更是将铠甲也丢弃掉了。他明白,这笨重的铠甲同样会使自己乏力。即使它有着百般的防御力,但是它的笨重感只会让自己的行为缓慢,那么,它的优点将不再是优点,而是累赘。

骑士拖着手中唯一的武器,向着更高处,奔跑过去。现在的自己没有了笨重的装甲,此刻的自己就宛若脱笼的鸟儿,飞吧,飞吧,飞向那最后的终点。

终于,骑士走出了丛林,而在他的眼前,却是一片焦炭状的草地。黑凸凸的一片,与现在的天空反倒是成了映衬,现在的骑士,看不见前方的路了。而骑士本身,也已经疲惫不堪了,心中想着,反正现在也没有办法看清眼前的路了,就休息一下吧,一下下就好。

骑士刚想躺下,身旁的精灵却是用力地发光着,“走吧,骑士阁下。”

“休息吧。”骑士对着精灵这么说道,筋疲力尽的他实在是没有了前进的心思了。“不,不行!骑士阁下,不能休息,巨兽就在前方。”

“一晚就好,只需一晚就行了,精灵。”

“一晚吗?骑士阁下,如果给了您晚上的休息时间,您自然是可以以万全之姿对敌,但是,骑士阁下,您可曾想过,您闭上了眼,然后睁开眼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明天吗?谁也不知道巨兽什么时候会发起攻击,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但,谁也没说,它不能今晚行动啊。动起来吧,向着巨兽前进吧,骑士阁下。”

骑士点了点头,但是他并没有站起来,“有可能它今晚是不会行动的,无需这么担心,精灵。”

听到骑士这么说,精灵显得有些焦躁了,它这么回应道:“不不。骑士阁下,您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欲而这么随意的下赌注啊,这可是,没有人能赌得起的啊,您想想离别前,人们的期许,您应当回应他们。”

是的,自己是骑士,是应该为了王国,为了所有人而战的骑士,而不是只想要满足自己私欲的废物。

骑士拾起了武器,继续向前。

他走向了那片焦土,上面的热气不曾消散,这让骑士的脚底发烫,竟有些站不住脚,不过,在这样的热度下,骑士的睡意一扫而过,现在只需向前就好。

骑士继续向前走着,他走过了那片燎原,终于,他登上了山顶。

“来吧!巨兽!”骑士这么呼应道。

但是,谁也没有回应他,只剩下了空空的回声,没有断绝。

骑士看着这空旷的山顶,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的敌人不见了,巨兽不见了。

而当骑士环顾四周时,却发现了一堆白骨。

原来……

骑士明白了。

黑暗逐渐被东方泛起的白光所驱散,骑士知道,那是日出。

失望了吗?精灵问道。

没有。骑士望着太阳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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