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爷爷奶奶家了,回到养育我十几年的老屋,见到养育我十几年的亲人。
深冬时节,坐落在赣中大地的丘陵地段,蜿蜒曲折的峰峦顶端,由水汽和浓雾交织缠绵成一片片白茫茫的薄云。山脚的水田早已割完稻子,那条小河依然隔在稻田与村路之间,只是河面更窄更浅了。
村路两旁的小树花草努力泛出的新绿,还不足以掩盖大片的枯黄,走在熟悉的田间,萧瑟的风毫不客气的灌进骨子里,瞬间冷颤颤的,如一股电流,触遍了全身。
过了立春,属于这个穷乡僻壤的寒冬即将结束,杏雨梨云、花明柳媚的春天不久将会到来。
沿着村路直走,上过一个坡就到了爷爷家。
一切场景还是那样的熟悉与温暖。我知道这种温暖,我认识这里门前屋后的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棵树, 这里的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棵树也认识我;我知道这里的每个角落,怎样被风雨洗刷成现在这样的光景;这里的每个角落也知道我,怎样从翩翩少年变成油腻青年。
十几年过去了,树木长得更高了,更接近阳光和雨露,而我飞得更远了,更接近梦想和现实。
进门就看见了爷爷,爷爷的腰板不像以前那样挺直,他的精神不像以前那么矍铄。稀疏花白的头发,年轻时红光满面的额头此时暗淡褪色了许多,暖阳照过,再也折射不起那道耀眼的光芒;核桃皮样的皱纹刻满了他的老脸,这张因终身劳作风吹日晒雕琢成的老脸,将庄稼人特有的血统发挥到了极致。我觉得爷爷老了,他无奈的承认自己老了!是的,世上有两种东西不可抗拒,一种是圣旨,一种是衰老。
吃过饭后,爷爷挑粪去田里,作为土地今年的头一次养分。我跟了去,又看到这一丘丘的稻田,离开太久了,只记得这丘是自家的,不记得那丘是谁家的。田间冒出了嫩草,冬天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刚翻的新泥在吐露着清香,雨露润泽过的植被显得更加艳丽,清澈的河水静静流淌,时刻等候着稻田发出灌溉的指令。
这块土地马上又要恢复它宽厚仁慈、慷慨奉献的本性。这本性像一位老人,即使耄耋之年了,还在为子孙后代着想,全然没有已半截入土的恐惧和贪念。
从田里回来,我要走时,爷爷定要叫我带一包稻谷回去吃,他带我从阁楼的米仓满满装了一袋稻谷,说:吃了这个新米(9月刚收的),全家身体健康!朴实的祝福,胜过一切华丽的词藻。爷爷一辈子勤劳节俭,从小教育我们不能糟蹋粮食。汗水和泪水换来的粮食,就好比庄稼人的孩子,没有谁会糟蹋自己的孩子。
脑海回忆爷爷的教诲时,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一大学生去某农业部门的单位应聘工作,面试官问他:请你说一下大米是怎么来的?他思索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从麻袋里来的。是的,在城里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生活,一日三餐吃的白米饭,他也完全不知道是农民辛苦种出来的。
是的,一颗没有经过农村厚重的土壤夯实过的心灵,即便从小背着”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诗句长大,也断然无法真正体会粮食的来之不易。这样的大学生即使拥有再渊博的知识,也始终缺乏某种庄稼人特有的血统。这血统是勤劳与节俭,是善良与踏实,是憨厚与宽广。
虽在外十几年,早从乡下搬来镇上住,在车水马龙的都市长年工作,也许我的心并未离开过老家。只不过见过了更多的人,看过了更多的风景,经过了更多的世事,也产生了更多的害怕。小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长大后迫于生计,更多时候向现实低头的那种惧怕,也惧怕两位可敬的老人终有一天要离开我们。
我知道夕阳无法挽留,只愿日光移动的步伐稍慢一些,让家乡的小河青草、炊烟白墙、挚爱亲人能深深镶嵌在我的脑海里,永远不被记忆抹去。
家,是那样的清新宁静。
流浪的人,有空还是常回家看看吧。家乡的土地无比宽阔,可以接纳你在外面吃过的所有苦;家人的怀抱无比柔软,可以抚平你在外面受过的所有伤。
愿所有的人家和万事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