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那年,恰好临近他六十岁生日,而我作为家中长女,仅三十五岁。父亲的骤然离去,让人悲伤成河,思念绵长。从此,只有在梦里才能与父亲相见。每逢忌日,我总恍惚看到父亲在坟头上对我微笑;每次抬头望向天上,又依稀看见他在云朵里向我点头。
父亲是严厉的。小学时,我的成绩与发小难分伯仲,不相上下,有时候我比她高几分,有时候她比我高几分。记得三年级有次考试,我俩约定得分高的要给得分低的2分钱。结果我赢了,满心欢喜,因为那2分钱在当时足以换取糖果或冰糕。然而,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和小伙伴们在村里疯玩到近10点才回奶奶家睡觉。不想,父亲正端坐在奶奶家正堂的椅子上等我。原来是发小的母亲将我俩打赌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很愤怒,狠狠地批评了我,当时的语言现在已无法复述。只记得自那以后,“输赢”二字被我深埋心底,只管耕耘,不问收获。
父亲也充满慈爱。在父亲的谆谆教导下,我发奋读书,于1993年通过选优竞赛提前进入市第二中学读书。用当时初中班主任的话说,大学的门已经迈入了半条腿。高中学校距我生活的村子,跨越了五个乡镇,近百里路。从此以后,离家成了经常,我与父亲的交流便化为一封封家书。高二那年冬天,我又像往常一样给父亲写信,说说学校的日常,信的最后附了一句“天太冷了,要冻死了!”。不料三天后,父亲竟带着棉衣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原来,接到信后,父亲很心疼、也着急,忙完了家中的事,骑着自行车赶了近百里的路,给我送来了御寒的棉衣。那天,他赶回家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而我,也因担忧他一人夜行而辗转难眠,满心后悔。自此,我成了父亲心里报喜不报忧的闺女。
父亲性格倔强。90年代,婚外情尚未泛滥。但我同族的一个叔叔,抛弃了自己年仅一岁的女儿和结发妻子,领着其他女人跑了。叔叔家的直系亲属及旁系亲属,好像都认可了他的行为,给他提供了出行、打掩护的便利。父亲对这件事情,一直持反对意见。不仅因为婶子的家人不在身边,孤苦伶仃很可伶,还因为他见证了叔叔和婶子清苦生活的不容易。父亲要为公平正义发言,他挺身而出站在了婶子一边,维护婶子和幼小的侄女。以至于,家族中的长者,要将父亲逐出家族。最终此事进入司法程序,婶子的权益得到了法律的保护。而父亲也并未被逐出家族,依然为维护家族的荣誉和威信而努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父亲又是柔软的。记忆中,他常往返于我家和外婆家之间。外婆有常年咳嗽的老毛病,每到冬季咳得尤其厉害。闲暇时候,母亲总是叠上自己摊的煎饼,让我给外婆送去。经常送,经常去,外婆就经常给我讲故事。一天的午饭后,我照例坐在外婆身边。外婆喘着粗气对我说:“静静,我交代了你的表哥表弟好几遍了。我死了以后,你们(表哥表弟)的那些姑父们,谁要不磕头跪拜,你们就拿着棍子揍,只有你们二姑父(即父亲)可以不跪、不磕头 。因为,这些年二姑夫给我打针,都是跪在炕上打,早就跪够了、磕够了。”外婆常年咳嗽,身上没有力气,总是躺在炕里边。身为村医的父亲就要给外婆看病,父亲打针的时候,为了外婆能更舒服些,他总是脱掉鞋子,上到炕上,跪在外婆的身边。外婆病了二十多年,父亲一跪就是二十多年。
父亲的一生,虽短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