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激动与兴奋的心情,在看《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刚开始的时候,我被作者轻松诙谐的语言逗得眼泪都迸了出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爱上了作者,又或者作者笔下的劳改犯,甚至有种想跟随主人公去体验一下劳改生活的打算——好变态的想法。不过越看到后面,我的想法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弯。
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劳改犯们没有因为生活的贫瘠和物质的匮乏,以及精神上的枷锁和肉体上的折磨而自暴自弃,自怨自哀。相反,他们犹如在地表的裂缝中不需要天和人呵护的稗子(麦田里的杂草),顽强坚韧的活着。当然这种活着,付出了极其沉痛的代价。我看到那些劳改犯们在鲜活生动的外表下都包裹着一颗扭曲变形的灵魂。
为了不被心怀叵测的人抓把柄钻空子,劳改犯们能公开说的话唱的歌,可能就只有寥寥数语。因为你身边有无数个摄像头和录音机,疯狂的搜集着莫须有的罪名,只等着你稍不留神袒露了一点真性情。
在一次劳改队春节联欢会上,犯人自编自演的“宁夏道情”,便成了劳改队的流行歌曲,且看这歌词:
改造,改造,改那么个造呀!
晚上回来,一大瓢呀
嘿嘿!呀嗬嘿嘿!呀嗬嘿—
你瞧瞧,这歌词里面只剩下改造二字了。一大瓢?什么鬼?这哪有一点艺术欣赏性!它流行的原因只是能有个词有个调让快要憋死的犯人们合法的叫喊出来。所谓的劳动改造不过是把一个正常的人打碎重做,捏成一个畸形的木偶。
小说里有个放羊的“哑巴”,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哑巴,而是怕被人戴上阶级敌人的帽子,由一个唾沫横飞的人活生生逼成了不敢开口的“哑巴”。章永磷说“哑巴”完全就是一个牧羊犬。他不会和你有任何的交流。就算偶尔开口说话,你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回声,你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还有一个拉二胡的周瑞成,只敢拉一首曲子《浏阳河》。明亮悠扬的红色曲子,硬是被他拉出了忧郁和哀思。作者写道:他只敢在“革命歌曲”中偷偷地寄上一点自己的感情,像走私犯一样,用光明正大的运载工具捎上自己的私货,托运到他想要去的地方。
而主人公章永磷更是畸形得不得了。39岁还是童男子。二十多年的劳改生活,把一个正常人的本能碾压得体无完肤。劳改犯们的性需求只能通过幻想意淫来解决。他们被安排住在曾经上吊自杀的女鬼房间时,不但没有恐惧和忌讳,而是心驰神往的想和女鬼偷欢。一个女鬼哪够,要来一打才行!连女鬼都不放过,可见他们的性欲被压抑到了何种程度?
章永磷身为读书人,必须是知书达理的形象,他的性的本能更压抑得厉害。粗人可以和女鬼行媾和之事,但读书人在人们眼里就不行。他必须是高尚的,超凡脱俗的,对于女鬼,对于媾和,他应该避讳和唾弃。可是知识分子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具有动物属性的人,然后才是一个读书人,一个正常的读书人。
在《绿化树》里,章永磷是一个为了填饱肚子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和自己的尊严斗争的人。在《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里,章永磷因为解决了温饱问题,又升级为和性欲斗争的人。不管是温饱还是性欲,都是动物的属性,是人之本能。可是人又和动物有本质的区别,人还有思考的能力。
我特别欣赏书中的一句话:有思考能力的人靠思考而生活,没有思考能力的人靠本能生活,但本能使人坚强,思考却使人软弱。
所以章永磷也有自己的软弱性。他不能抛开思考依靠本能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农夫,而是一直挣扎在非理性的本能和理性的信仰之间。时而本能战胜了信仰,时而信仰战胜了本能,但本能总是高高在上的。只有当本能获得满足时,人的高级属性才能得到发挥。
章永磷在获得温饱之后,又获得了性欲的使用权,但这时他还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男人,他把自己比喻成骟掉的阉马。长期的性压抑只是表面原因,实际上他讽刺的是这个疯狂可笑的社会骟掉了他的雄性特征。一个男人不能尽丈夫的义务,导致黄香久与领导偷情,他比“哑巴”和只敢拉一曲的周瑞成受到的摧残更严重。当一个男人因为性无能被妻子骂为废物时,尤其是对于一个有着梦想与尊严的知识分子来说,这是不能容忍的。
他和黄香久虽同为劳改犯,却并不是同一个属性。章永磷对未来还有更高大上的追求,而黄香久只囿于小家庭的幸福生活。黄香久表面上阻止章永磷追求新希望新事业,但内心却是支持他的。要不然花那么大的代价给他买收音机做什么?收音机不是来解闷的,而是在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通向外界的窗口,为他打开了新视野。黄香久就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也许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总是不会珍惜。马老婆子把黄香久的身价说得那么低,这对天生有征服欲望的男性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似乎有些分量不足。黄香久太在乎这来之不易的第三个婚姻,可章永磷却陷入了矛盾的深渊。
黄香久比较了三任丈夫,认为只有章永磷最好。而章永磷也比较了三位女性,认为没有得到的韩月屏(大约是《初吻》中的女主)和马樱花(《绿化树》里的女主)更符合自己爱情的定义。这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本质区别吗?
章永磷这样想:理想的没有能与之结合,而与我结合的又是我的理想。
这话听起来矛盾。仔细一想,这句话里的两个理想一词,确实是两个理想。前面的理想是梦想的,梦幻的,布尔乔亚式的爱情,而后一个理想是现实的,务实主义的,本能所需要的婚姻。
我在想,如果章永磷真正和马樱花结了婚,大概率也不会幸福。虽然马樱花也是为了爱情勇于牺牲一切的女人,但他毕竟也嫌弃过她的文化层次。因为未曾得到的婚姻,所以结局就有可能出现好的一面。人总是能遐想,达到自己意淫的目的。
章永磷恢复男性的本能后,尽管黄香久至始至终给了他家庭的种种温馨和妻子的种种体贴,章永磷仍然没有回头,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她。
其实我明知道故事的结局,但心里仍然期盼着他们不要分开。这也是我的一厢情愿。黄香久是真心对他好,可那件事成了章永磷心里永远拔不出来的刺,就像劳改犯的身份永远烙在了心里,再也抹不去那块伤疤。
章永磷没有选择原谅她,他所谓的为她好,不想连累她,只是虚伪的说词。我一点都不信。那只是为自己的狠心和无情寻找的借口。
章永磷心里说:“正因为爱你,所以我不能爱你。我必须伤害你,伤害到使你能忘记我的程度!”
简直是狗屁!!!
爱一个人就是变相的折磨她,让她失去生活的希望吗?伤害一个人越深,绝不会使被伤害的那个人忘记,而是永远无法忘记!我更愿意相信,章永磷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全是这些女人的一厢情愿,作茧自缚。
爱是无私的给予,是不奢求回报。章永磷从来没有给过她们一点无私的奉献。他从来都是被动的接受全盘的爱。他的自私自利,他的虚伪的良心谴责,更像一个祈求爱情却又不珍惜爱情的叫花子。这本《感情的历程》里的三个女主才是无私奉献的人,章永磷不配得到她们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