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遠行
2018/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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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都留兩段長時間，要去遠行。
五月，是初夏的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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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讀著龍應台的新書《天長地久》，這是作者談回鄉下陪失智母親走最後一段路的故事，龍應台透過寫給母親的信，敘說著她身為女兒，但同時也身為人母的經驗。
書裡的第一篇文章，有這樣一段文字：
一旦是母親，你就被拋進『母親』這個格子裡，定格為我人生的後盾。後盾在我『後面』，是保護我安全、推動我往前的力量，但是因為我的眼睛長在前面，就註定了永遠看不到後面的妳。
我很早就發現到這個陷阱—我是兩個孩子的「後盾」….所以十五年前我就開啟了一個傳統—每一年，和他們一對一旅行一兩次。和飛利浦曾沿著湄公河從泰北一路南漂到寮國，也曾開車從德國到法國到義大利到瑞士….
兩個人的旅途意味著什麼？
自由
如果我去探視他們，他們深陷在既有的生活規律裡，再怎麼殷勤，我的到訪都是外來的介入，相處的每一小時都是他們努力額外抽出的時間，再甜蜜也是負擔。
兩個人外出旅行，脫離了原有環境的框架，突然就出現了一個開闊的空間。這時的朝夕相伴，並肩看向窗外，探索人生長河上流動的風光，不論長短，都是最純厚的相處，最專心的對待。
我在這段閱讀後停了下來，我想到的不只是和我的孩子，還有我和我的母親。我成天天南地北地跑，母親卻連苗栗、花蓮、宜蘭都沒去過，有個東西在我的心裡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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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羨慕過別人的什麼？
上個月，我到香港工作，家明來機場接我，在往飯店的路上，家明告訴我：「老師，我們下個星期要去北海道，會經過高雄機場轉機。」
「你和誰去呢？」
「太太、孩子，還有帶著我的父母」
「真好，可以一家人一起去旅行。」
我很少很少羨慕別人什麼？但這些年，聽到朋友帶著父母好好的一起出遊，心裡就很羨慕。這件看似如此簡單的事，不就是一起出去旅行嗎？但我卻不知如何想像。
學習家族治療後，知道家庭規則是很難很難去改變的。特別是孩子想去改變由父母作主的原生家庭規則，這更是難上加難了。
我的家，幾乎沒有旅行的儀式，我想不是父母不愛旅行，而是他們的大半輩子裡，說旅行太奢侈。為了生活只好先把這樣的享受放著，放著放著，就成了沒有旅行傳統的家了。
「想和父母去旅行」，這樣的念頭裡說的正是我想改變原生家庭裡原本沒有的規則，我在「肖想」創造一個新的家庭儀式，哎～想到就會嘆一口氣，這裡頭難的，不是外在的資源缺少什麼，而是得在心裡先跨越過什麼，這個跨越，常是最遠的距離。
這些年我從自身的體驗裡知道，孩子要回到原生家庭改變或創造新的家庭儀式，不是做不到，但得很堅持＋不放棄＋很有技巧，最後好像還要＋運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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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到了嗎？
四十歲以前，我要旅行，都得偷偷摸摸，詐騙父母，才得以成行。
十幾歲時，因為都是得跟父母伸手要錢，所以對於這樣的詐騙心裡常是歉疚的，最常用的藉口是「幹部訓練」，真覺是在騙父母的錢、騙了父母的信任。
當時我以為，長大了，獨立了，我就可以做自己，就不會是這樣的狀況了。但三十歲、三十五歲、四十歲，都一樣，還是詐騙，還是愧疚，才知道不只是「錢」的問題，而是我如何處理這個我和這個原生家庭很不同的選擇。
四十歲那年，在太太的鼓勵下，回頭面對，第一次誠實的說自己要去旅行，第一次享受誠實後的風景是如此的輕盈美麗。
四十四歲，出了一本以旅行當主題的書，寫的時候心裡很確定，我要用一本書來向他們證明「旅行是正當的事，重要的事」，重要到可以寫成一本書。只是，那年要把這本書帶回家前，翻開書頁，下筆要留言給父母時，瞬間什麼「為自己發聲」、「證明自己沒有錯」都不重要了，只寫下「謝謝你們給我讀書，現在我才能寫書」。
今年，四十九歲，母親早就對我大大小小的旅行都給祝福。
農曆年，母親和一貫道的道親去了馬來西亞旅行，我開心的出錢、衷心的祝福。回來後，母親很高興，但說：「這樣夠了，下次不去了，還是家裡好」。
三個月後，也就是五月初，母親一早打電話來把我叫醒，說：
「有人約要去泰國，想說不知道要不要去？」
「去啊，為什麼不去？」我一口支持。
母親說著：「那天起床腳突然不能動了，我怕我哪天不能走了….」
我沒有秒差的接著說：「所以能走就多去走，改天不能走就只能留在家裡看電視了。」
母親說：「對啊！」
雖然後來母親還是因為一些醫療的原因取消行程，但關於旅行和原生家庭之間，我從年輕時走到這裡，從詐騙的旅行到彼此可以祝福彼此，我覺得已經走得好遠了。
這時，心裡開始想，和父親一起旅行已經不可能了，但和母親一起去旅行，會不會是時候了？
………
兩天前，母親打電話來
「你們晚上要回來嗎？不回來的話我就和你妹妹去佛堂。」
我：「我們明天再回去，妳去佛堂好。」
母親：「好，那我今天就去佛堂了。」
「還有…..」我頓了一秒，準備把在心裡想了五天，演練了好幾次的對話說出來。
「我這個月原本就有安排一段長的時間要去旅行，我想帶妳去台灣走一圈，想說，這樣的機會很少，妳也沒這樣走過台灣，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要不要我帶妳去走走？」
說完，我在電話這頭微縮著脖子，抿嘴張大眼睛的準備接受母親可能的拒絕。但我聽到的卻是：「好啊！我最近馬想要去七逃」（我最近也想去玩），「不過，你這樣不就不能出國了。」
「出國，我每年都可以去，沒關係。那我明天晚上回家跟妳說要準備什麼。」
掛上電話，我坐在椅子上，安靜了幾分鐘都沒有動，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
昨天，阿紫傳來一首分享的歌：李宗盛的「新寫的舊歌」，聽著，就落淚了。
好像是這樣，有許多人都是要等長夠大了，甚至是長夠老了，才能夠試著再移動一點點，或許是多創造一個小小的故事，或許是安放那些原本不知如何放置的過往，這裡頭任何的一小步，對我來說，真的都算是遠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