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矮房子

文/细雨莲莲(On the way)

这个村庄里的房子基本都是三层的小楼,当然这里也有四层的小楼和回迁的商业楼盘小区,虽然这里只是江南的众多村庄中的一个,甚至不出名,更是不起眼。

在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庄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所矮房子——它的确是与众不同。那是一幢从设计上就相对来说更接近过去的时代的房子:木头的窗户,窗棂上落满了尘土,油漆也剥落了;对开的木门,圆形的铜把手;只有水泥,没有瓷砖;没有安装这里非常普遍的太阳能热水器和空调;屋顶上有一顶废弃的还没有被拆除的、非常扎眼的大型的、用红砖头固定的电视信号接收器,俗称大锅,还有一顶小型的电视信号接收器;它是附近房子中唯一没有院子的房子。不曾见过有人从房前屋后出现,没有宠物狗或者猫,在垃圾箱附近吃垃圾的一只大猫带着的几只小猫倒是总是跑进去的样子。

有一天,早饭过后,矮房子门前停着一台卡车,车上的家居家伙事儿一应俱全——洗衣机、衣塔、大盆小碗、锅盖、被褥……一个中等身材、稍稍偏瘦的短发女人在极力张罗着把这些东西搬进矮房子里。果然这是一所空着的房子了。

村上的人告诉我:

这里原来住着一个孤老头儿,一直到七十多岁,无儿无女,和年迈的母亲住在这所房子里。后来,老母亲去世了,就剩老头儿一个。因为没有人经常照顾,老头就被邻居、村上的干部连劝带说送进了附近的敬老院,当然,那也是在联系过老头儿的直系亲属,也就是本家,之后。可想而知,不用说邻居,村上的干部也知道这一个人的生活是何等地艰辛和可怕,敬老院也是没有选择的最后选择。如今,这一卡车连人带东西的到来,仅仅是因为这个老头儿在敬老院故去了,房子被他的一家本家继承了,那短头发的女人就是本家的媳妇儿。这一家人,曾经也算是对老人关注过,照顾过,时不时来看看,望望,只是没法一起生活,其中原因想必因简单想必复杂,只是在人已远去之时,原因自然不重要,都不用提起或者问及,这才真正是让往事随风而去。

老头儿在年轻的时候,其貌不扬,在当地没有遇到合适的女人结婚。在去外地的时候,连哄带骗地带回个漂亮女人,婚也结了。只是和老头儿的父母住在一起。或许是谎言被揭穿了,女人失望了;也或许是女人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但是更多的人说,女人的公公总是说这个女人很是懒惰,说到女人实在不耐烦。某天,他们早起的时候,就发现了漂亮女人的尸体僵硬地悬挂在了房梁上。女人并没有为男人生育过小孩就走了,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男人哭了,父母无奈了。

那个时候依然年青的老头儿再也没有离开过村庄,也没有和哪个女人往来过,结婚就更不可能了。没有妻子地、无儿无女地守着父母度日。直到住进了养老院。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时日,肉体也再没有机会回到这个住了一辈子的村庄,如果这里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也许他的灵魂还会眷恋着这里。

正所谓,红白喜事不是一家办的。留守在村庄里的人,都被喊去参加他的最后的仪式;村里的人也都热心地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因为有一天,村里的其他人也会被同样的因由被喊去参加自己的仪式,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在自己的家里,而不是在敬老院中。

生命的挽歌不用再次高唱,生命终须完结,只是,这日子还是一天一天、一周一周、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地过着。

这个村庄,大概有三十多户人家。老人居多,连孩子都不多见。这是时代造就的城市化潮流和留守现实。年青人大都去附近的城市了,还有远处的城市,因为那里或许正充满着梦想和未来。于是,各种三层的或者四层的房子,都不是充分地充盈着人的气息。正值过年时分,年青人纷纷开着通过梦想实现得来的车子、携着丈夫或者妻子,带着孩子,回到了村庄。暂时的欢愉,暂时的人气升腾,只是暂时:圆桌面上的各种冷菜,一道道刚炒好的热菜,凉哇哇的烧酒,热乎乎的自家米酒,温暖适中的黄酒,女人杯中的红酒,孩子手中的各种饮料;白米饭,猪脚排骨肉圆子汤;推杯换盏,划拳打牌。在这暂时过后,男人、女人和孩子,坐上小车,跑出车尾一路微尘,远离绿莹莹的池塘,远离绿油油的油菜,远离刚刚脚踝高的莴笋苗,远离过了冬天依然没有被采摘的菠菜,就像那样就会离他们的梦想和理想的生活更进步一步一样,头也不回一下。永恒是那么地难以接近,只是这欢愉时光与亲朋相聚甚是短暂。

在吃喝成问题的时候,吃什么喝什么,是人们心中所想;在吃喝不成问题之后,穿什么住什么又成为了人们所愿;三层、四层的小楼,宽阔的马路,明亮的路灯,往返与村庄与城市之间的车辆,孩子走进大学的校园……愿望的确在一个接一个地在实现。可是,谁又看到了几乎无人打水、淘米、洗菜、洗衣的池塘,谁又在意抽了苔还无人采摘的油菜;在城市里高喊着绿色无公害的同时,老家新鲜的莴笋、菠菜依然无人问津。

人的梦想究竟得如何实现?人的未来在何处?人的价值究竟得如何衡量?人的一生到底得如何度过?又有多少人会想到这样的问题,思考这样的问题,并一直追问下去?

一所矮房子,一个家庭,四个生命的完结,就在这个村庄,离城市的距离越来越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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