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不仅仅有祖国,还有印刻在基因里的温暖和惆怅。
2019.04.20 晴转扬沙
01.
酣畅淋漓的春雨过后,朦朦胧胧的烟柳,仿佛画家不小心泼多了墨,色彩浓郁厚重起来。站在桥上远眺,河堤上柳色青青,不禁叫人生出诸多清新的欢喜。
走过树木丛生的街道,一抬头,串串青色蹦蹦跳跳地进了眸子里,是榆钱!
顾不得擦肩而过的行人,顾不得呼啸而过的车辆,站在马路牙子上,踮起脚尖,伸手去抓榆钱。此时的榆钱,叶片尚未完全长开,每一片叶子只有衬衫上白色纽扣大小。小心捏起一片,仔细端详,颜色青黄相接,叶片又薄又嫩。春天温柔和煦的阳光,轻轻巧巧地就能将它穿透。
捏几片放进嘴里,霎时就口齿生香。轻轻地嚼一嚼,有若隐若现的甜。吃着偶遇的榆钱,忽然之间,特别想回老家。
02.
老家的屋后,是邻居家的庄稼地。庄稼地周围,有杨树,有柳树,还有榆树。每年清明前后,一串又一串的榆钱密密地挂满枝头。常常是这样的情景:放学后,一进家门扔下书包,转身就出了屋门,直奔屋后的庄稼地去。榆树下,早已攒了好几颗脑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讨论着,谋划着怎么才可以摘到串最大的,又最多的榆钱。
常常,是男孩子们负责爬树,女孩子们负责接榆钱串。别看这是个轻省的活儿,考验的是对接高空坠物的精准度。扔下来的榆钱若是没有被接住,只能眼睁睁地扔掉,因为榆钱上沾满了绵细的沙子。
那时,田野里到处都有榆树,每一棵榆树上都挂满了叫人垂涎三尺的嫩榆钱。所以,我们吃榆钱是一把一把地塞进嘴里大嚼,塞得腮帮子鼓鼓的。吃饱了,还不忘撸几串榆钱装进兜子里。用不了多久,我们吃榆钱都吃得厌了,春天,还在路上,走走停停,不曾远去。
03.
我们吃榆钱只有一种吃法:生吃。长大后,读了一点书,认识了一些人,见了一点世面,才慢慢地知道,小小的榆钱,有多种吃法。可以生吃,可以煮粥,可以蒸食,可以做馅儿。而且,榆钱和哪一种食材好像都挺合得来,像一个脾气极好的人,不论谁说起,总会不由地赞叹一番。
读中学的时候,课本里收有刘绍棠先生的《榆钱饭》,写到“小时候,年年青黄不接春三月,榆钱儿就是穷苦人的救命粮。”到了80年代,他馋榆钱饭,还遭到二妹子“嫌弃”,因为“眼下家家都以富为荣,如果二妹子竟以榆钱饭待客,被街坊邻居看见,不骂她刻薄,也要笑她小抠儿。”榆钱饭,曾是平头百姓的家常饭。在青黄不接,又连年歉收的年岁,榆钱饭,甚至是活命饭。也因为这一份患难与共的深情,很多人都对榆钱饭朝思暮想,念念不忘。就算后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有白面,有大米,甚至有酒有肉,有山珍海味,这一份潜移默化在骨子里的想念,永远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04.
关于榆钱的名字,《本草纲目·木二》中有这样的描述:“榆未生叶时,枝条间先生榆荚,形状似钱而小,色白成串,俗呼榆钱。”在源远流长又意蕴深远的汉字王国,“榆钱”,因与“余钱”读法如出一辙,又让人心生几分好感,不由地又想要借此寄寓几缕美好的愿望与祝福。
翻看人类与榆钱打交道的历史,《尔雅》中记载着“荒岁农人食之以当粮,不损人……”,唐人作《戏咏榆荚》:“风吹榆钱落如雨,绕林绕屋来不住”。更有欧阳修留下了“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的诗句。
原来,榆钱儿早已在历史中悠悠飘香千年。唯一遗憾的是,当童年远去,当老屋老去,当曾经葱葱茏茏的庄稼地只剩下满目荒芜的时候,榆钱虽在,却没有人再去采摘。年复一年,当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榆钱成串成串在风中摇摆,在阳光下微笑,可惜,没有一双眼睛会看到。
05.
春雨淅淅沥沥飘洒在异乡的土地上,一个纯属偶然的遇见,让我这个漂泊他乡的游子,顷刻间泪水盈盈。当我把那一串鲜嫩的榆钱放在儿子小小的掌心上的时候,这个三岁半的小男孩好奇地问道:“妈妈,这是什么?能吃吗?”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可以吃,可以多吃,这是春天里最好吃的食物。
也许,他知道比榆钱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但是,可能将来才能懂得,这个所谓的“最好吃”,其实是舌尖上的记忆,是挥之不去的,乡愁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