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时,悲欢同一日

我怕时间无情忘记一些珍贵的瞬间,我怕生活残忍淡化那些美好的回忆,我希望那些看到这篇文章的人知道这世界曾经有一个特别可爱的人来过,说过一些话,做了一些事,影响了一些人。


姥姥,一路走好,以前总说您慢点走,慢点走,别累着,累了就歇会。这次您不用怕,放开了走,没事。

基督徒会去天堂的

2018年2月16日,正月初一,11:00

呼吸困难,拨打120,办理住院

2018年2月17日,正月初二,20:45

高压121,低压35,心率60上下,20:53,抢救无效,医生撤走仪器。


2018年2月15日,大年三十,15:00,姥姥家

“姥,我来看你了”

“啊,你是谁啊?”

“大林你不记得了么,你外孙子”

“啊,大林我认识,那你是谁啊?”

“我不就是大林么,哎呀,我是谁不重要,你就记得我是你外孙子就行了,我来陪你聊天来了”

“啊,那你媳妇呢?”

“我哪有媳妇啊,我还念书呢”

“啊,那你咋还念书呢?还得几年啊?”

“我快毕业了,你身体好好的,要不然等我有孩子了你还能帮我哄么?”

“我能!”


1995年,我一岁

妈妈生我之后得了一场大病,三次大出血,家里欠了很多很多债,妈妈身体刚刚恢复就赶紧上班赚钱,襁褓之中的我没人看管,家里也承担不起额外的开销雇人看管我,就这样我被放到了姥姥家,在那里我学会了走路,说话,自己吃饭,不黏着妈妈。我是姥姥的第七个外孙子(女),也是最小的一个,记忆中姥姥说了很多次她真的不想再看孩子了,但是姥姥从来没有凶过我。

我不懂事时你天天照顾我你不懂事时我却不能陪你

1996年,盛夏

黑龙江有一种随处可见的野果叫作龙葵,当然孩子们都叫它更好听的俗名,星星,如图

黑星星和绿星星

成熟的星星呈黑色,味甜,有白籽,质软易碎,孩童争相采食。而没有成熟的呈绿色,味辛辣,质地较硬。

那天,邻居家的大孩子们把成熟的果子都摘走了,只剩下藏在下面的少数“幸存者”,以及很多还没有成熟的绿星星。姥姥再三紧告我绿星星还没熟不能吃,可是不到三岁的孩子根本没有听进去,姥姥做饭时,我偷偷跑出去继续摘星星,那天晚饭后,熊孩子食物中毒,呕吐不止。在那以后每当和聊天她便会说到“我这小外孙子,可听话了,就有一次没听我话...”虽然姥姥从没直说,但每次从她的语气里分明能听出满满的自责,怪自己没有看住我。

其实我一直都想说,姥姥不怪你,是我太淘气了。


姥姥这辈子的消遣有两个,第一个是抽烟,第二个是打扑克。从我记事起只要有空就和姥姥一起打牌。12岁之前我一直是输多赢少,有一次输急了,洗牌时偷偷把大王藏屁股底下,被姥姥发现了,姥姥说你别玩赖,我心里想,这啥姥姥啊,就不能让让小孩么,真不会哄孩子玩。

12岁之后,姥姥得了心脏病和眼疾,加上我快要上初中,从那之后玩牌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逢年过节高兴了还是会玩两把。

姥姥的口头禅是“诶叉上,诶呀,叉上了我出个啥呢,我出一对赖(对二),你要不上吧,我脚(觉得)你要不上么,拜(别)着急,我寻思寻思嗨(还)咋出,诶呀我这么滴,再这么滴,这不就一大列么,我十勾圈凯末(10JQKA),净手炸,我扛旗(赢)了,哈哈。”


十勾圈凯末

2013年,高考失利,选择复读

寒假,距离第二次高考还有不到120天,心里焦虑的不行,下午14:00去看姥姥。

“姥,你看我学习都累瘦了?”

“瘦了么?我看你那脸嗨(还)那么圆乎啊,你那眼睛咋那(么)大啊,滴溜儿圆”

“我这小眼睛咋可能大...”话刚出口我就意识到姥姥已经看不清我的脸了,她把我刚配的大框眼镜当成了我的眼睛。一想到姥姥可能很久之前就看不清我长啥样了,心里一下不是滋味。

“姥,咱娘俩打会儿扑克吧”

“不玩了,看不着”

“今天晴天,咱试一下子呗”

“扑克在抽匣里头呢”

“我就知道你想玩,哈哈哈”

姥姥吃力的把牌平放对着阳光才能看勉强看个大概,第一把她剩了一对K,为了哄她开心,我故意出了一对J让她赢,结果她说要不上,我心里着急,又不敢提醒,害怕她意识到这游戏的“不平等”,丧失“趣味性”,后来我才想明白,她是靠着数点数认小牌,JQK根本是看不清的。

为了让游戏更精彩,洗牌时我故意把大小王放在最下边,再趁切牌时浅浅的放到牌中,这样我就能记住牌的位置,靠着一次抓两张这种以前惯用的“小把戏”让姥姥每次都能抓到大小王或者四个二,加上我精湛的表演和稳健的牌风,姥姥连续赢了7把,7把用了将近两个小时,姥姥说不玩了,累了。

直到今天我一直不知道姥姥究竟是数点数累了,还是看穿了我的小把戏,亦或是,从一开始就是想帮我放松压力,哄着我玩一会...这个谜底我永远都不知道了。


2015年,春节

姥姥走路越来越吃力,开始拄拐,说自己腿麻。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不运动,我就帮姥姥捶腿。

“疼不疼,我轻点捶啊”

“不疼”

“得劲么?”

“得劲,你要是天天在家啊,我这腿早就好了”

其实我心里清楚,捶两下腿根本起不了作用,姥姥只是单纯的舍不得我开学走。


2016年,仲夏

妈妈照顾姥姥的两个月,那个时候姥姥还什么都明白,但是眼睛不好,高血压,脑血拴,一只耳朵听力几乎全部丧失,小脑萎缩,走路吃力,心脏疾病几乎全有,每天要吃的药比饭还多。

姥姥的药

每次喂完药都会说一句,“哎呀,这一天活的”。姥姥这辈子都不想麻烦别人,淳朴善良,年纪大了就更加害怕自己拖累子女。而夜间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就会一直起夜,平均一天要4-5次,姥姥每次都不叫妈妈,自己挣扎着起来,在黑暗中摸自己的拐棍。妈妈怕自己睡的太深,就用一根红色的毛线拴着姥姥的手腕,另一头拴着自己的手腕,那根红毛线是新海诚也描绘不出来的,最美的羁绊。


2016年,夏末

暑假回家,帮妈妈分担了10几天,每天午饭吃药后,和姥姥睡一小时。三点左右,太阳没有那么毒了,给姥姥穿上鞋,拎着板凳,夹着垫子带姥姥下楼放风,姥姥家在二楼,下楼20分钟上楼30分钟,在楼下坐一个小时,姥姥抽两根烟,我看一会东野圭吾的《恶意》,现在才明白世界上最深的恶意不是野野口修对日高邦彦那不知缘起何处的恨,而是子女在老人清醒时不能日日伴其左右,病重时片刻不离老人却一个人也不认得。


2016年,腊月二十三,小年

那个时候姥姥的吞咽功能已经很差了,吃饭吃药都很费劲。睡醒之后姥姥突然和我说想吃泥鳅鱼,姥姥很久没有说过想吃什么了,我赶紧打电话给妈妈,妈妈的激动的语气我现在还记得,那是那个寒假妈妈最高兴的事了。

第二天晚上,和妈妈一起给姥姥换完纸尿裤,妈妈去单位考勤,我喂姥姥吃药,手忙脚乱的忘记摘掉姥姥的假牙,一片阿司匹林,两片化痰片和一片氨咖黄敏刚放到姥姥嘴里,还没等拿起水,姥姥以为喂到嘴里的是饭,就开始咀嚼了,嘎嘣嘎嘣,嘎嘣嘎嘣。我说姥姥别嚼,那是药,赶紧喝水,姥姥苦得抿着嘴,绿色的药汁从嘴角流下来,“哎呀,霸苦啊”。


2017年,7月12号

本科毕业回家,姥姥的身体每况愈下,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身上瘦的没有什么肉,吃饭也吃不了多少。在家20多天姥姥也不知道我是谁,8月6号走的那天,起早去姥姥家看看,姥姥好像突然认识我了,时间匆忙,我起身穿鞋要走,姥姥大声说到

“好好学习,别想我”

回忆起来这是姥姥对我最后的叮嘱了,好好学习我一定能做到,不想您,我做不到。

姥姥一路走好,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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