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敬 超

    蒸水河是我家乡的一条小河。

    它太平常了。平常得如你不经易地在纸上轻画弯弯曲曲的线条。我背着沉重的书包，在河岸举步匆忙。河的北面是我的学校，我正是被人瞥目的高中生，渴望着一段经世沧茫传奇。而这时，你正绮在某处高楼的窗口，看那潇潇冷雨飘落在细波微微的河面，做你那初版人生中，绮丽而不染纤尘的梦。

    也许是一段千年未了的尘缘，就在那河水潺缓的岸边，不经意地，我踏碎你的梦，意蕴你久久不去的目光，轻轻地向你挥手道别。之后，我还是去背负那些数理化公式铸成的期盼与无奈；而你，依然带了少女的羞涩继续编织你那个淡绿色的梦。前缘就恰恰在这时注定了，心中的愉快与忧伤突然有了归宿，那年的蒸水河格外的温柔，河水也出奇的清澈碧绿。

    一切都仿佛是这样天经地义的自然，多少年因缘的结果，也仿佛只为了这样一个平凡而简单的故事。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谙世事的我，在这样一条平静悠然的河边，为千百年诗词反复咏唱却终于无法说清的一个字，开始品味着微小得实在不好意思说的悲喜。你说，你喜欢朝霞映满河面的颜色，我晚上做的梦，也便纷纷变换成迷眼的玫瑰，粉红粉红。只有蒸水河，依然载着那满河的辉光静静地流啊流……

    蒸水河的夕霞真的很美，两岸粉白的沙滩，稀稀落落长出团团青草，微风吹过，轻轻摇曳，映得点点霞光，水光草色，晶莹剔透，让人有种心悸的神韵。你独立沙滩，或者踽踽而行，看娇艳夺目的霞色一点一滴沉落，却只是无语，一任微凉的河风吹散心头的萦萦思绪。远处高楼的上空，正盘旋着一群信鸽，似乎可以听见隐约传来的鸽哨。

    这，就是你的信中和我的梦中，一幅幻美而真实的图画。

    那次我们一起来到河边，夜已很深，无月无星。我们追随着新春的龙灯而来，其实龙灯的锣鼓声只隐约可闻，四周安详静谧，晚风略带一丝清冽，竟有微微南风悠然而过，这是十年难逢的好天气。河水仿佛流得有点儿慌乱，竟分不出是远处的锣鼓还是河水的习习。我们就这样坐在沙滩上，轻轻地在微风中说些只在少年的梦里才说出的话题。

  “你爱我什么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一刻，我想抚摸你河水映衬的面颊，吻咏你细语江流的唇瓣，可我没有。在你星星般闪烁的目光注视下，我仰视苍穹，思绪牵向辽远深邃的夜空。

    在这世上，谁能说清那色彩纷呈而又一枝独秀的情缘呢？也许我们从一出生就在相互寻觅着，只是相互不知道相遇是在这匆匆流去的河边。那么，唯一可以诠释的，就在相遇时，我曾轻轻地向你挥手告别了。那时候，风正潇潇。

  其实，我感觉你的纯真如这蒸水河一样清碧，然而你容我濒水而歌，御落累累风尘，跋涉千山万水么？

    蒸水河畔，天总是那么悠远，水总是那么幽深，便长出如此深远的意识。你把临河的那扇窗棂开得很阔，灯影从窗口泻下，温暖而润滋，如滑过河面的风。不知道这一眼灯光要留恋多久，月落江流的时候，一层淡淡的悲凉和风尘梦境的虚幻，尽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瓦解了。在我菲薄的流年里，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但在这段河面，我们却一起坐在沙滩，静聆时光从年轻的生命里如水般流逝。

    如今，我居住在濒临湘江的一座城市，溯江而上，我依稀可闻蒸水河畔那淡远的幽香。再濒蒸河水，心中不觉泛起一层淡淡的意念，亮丽而不真实，如无边的梦境之上一缕微茫的晨曦。但我终于回归自我了。那天我走，河水正清澈如旧，丰茂的水草已经枯黄，时近深秋了，我敛起河光水色中摇曳飘忽的思绪，背起了沉甸甸的行囊，然后转过身去，深切地向你招手，一如当初。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水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

    湘江流入长江，长江注入大海，在我扬波回浪的跋涉中，便无处不掩映着蒸水之波了。当我斜倚窗栏，临江而立，默念自己深深浅浅的文字，江水眸光斑斓，和着灯影来掩饰我的记忆。我只好用一种崭新的色彩，循着流水的轨迹，带着岁月风霜雕刻的线条把蒸水河细细的描摹，一年又一年。

        2019.6.1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