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妹出生那年，蔡二的爸妈把他们兄弟五个叫到眼跟前，挨个儿瞅了一会儿，最后说：“就让老二去吧！”

就这样，蔡二离开了这个家，回乡下给一个演杂技的草台班子跑龙套去了。

那年他十三，这年龄在杂技这个行当里，已经算晚了，只能学些滚轴子，转流星，顶大缸，顶桌椅的过场活。蔡二能吃苦，学滚轴子不知摔了多少回，转流星不知砸了多少次自己的脑壳，顶大缸顶的个头儿都没长起来。

转眼过了四年，在一次演出中，班主摔瘫了，班子也就散了伙，矮个子，黑黢黢，操着一口乡下话的蔡二只好又回到了父母身边。

蔡二的三个弟弟都在在上学，小妹妹还在吃奶，而高中毕业的大哥天生带点花痴，每天的工作就是用麻油混着水，把头抹的锃光瓦亮地站在街口搭讪姑娘，想和人家搞对象。

他爸对他说：“既然你回来了，那就跟我拉扯着他们，一起往前过吧。”

蔡二很听话，按他爸的指示，去学了崩爆米花。

02

雪梅说，整个城里算起来，就数蔡二的爆米花崩得最好。

雪梅的爸爸是企业干部，妈妈是个教师，下面只有一个弟弟，家庭条件不错。

雪梅姓白，白白的脸蛋儿白白的脖子白白胳膊白白的手。

白白的雪梅吃着白白的大米花，看着蔡二乐。

雪梅家门口有片空地，空地那有棵老榆树，蔡二就在榆树下面崩米花。

他用力拉了几下小风箱，猛地站起身，提起被炭伙熏得黑不溜秋的米花机，把入口塞进油乎乎拼接而成的蛇皮袋子里，将铁筷子插在机器封口处，一只脚踩住稳稳地一蹬，“嘭”的一声，白雾遮住了蔡二，爆米花的香味弥漫了半条街。

雪梅特别怕那声响，每次见蔡二站起来，她都用小拳头遮住耳朵，她觉得蔡二胆子真够大的。

只要有雪梅在，蔡二的爆米花崩得就特别好，动作也特别帅。

03

小坤的爸爸也是企业干部，妈妈是个医生，家境优越的很。。

不知从谁的嘴里传出来，小坤和雪梅是娃娃亲。

小坤他爸否认：“什么娃娃亲，我们才不会干那种干涉孩子的自由恋爱的蠢事。”

雪梅的妈妈说：“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家雪梅和你家小坤自由恋爱了似的。”

小坤他爸又说：“我的意思是，没有娃娃亲这回事！”

雪梅她妈说：“都怪那一年你和我们家老白喝多了胡咧咧！”

俩人的性格都很外向，总是聊着聊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雪梅朝小坤勾了勾指头，小坤怯怯地走过来。

“哎，你说他们谁说的是真的？”

小坤摇摇头说：“不知道。”

雪梅说：“我估计咱俩真是他们给定好了的！”

正摇着爆米花机的蔡二最烦听见小坤爸和雪梅妈聊这个，他提着机器扯着口袋故意往小坤爸雪梅妈那边迅速地一靠，“嘭”的一声。

口袋没套严，炸了个满地。

两个大人吓得一哆嗦。

雪梅哈哈大笑起来。

等爆米花的那个孩子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

雪梅妈骂蔡二：“真是个二毬！”

骂声被下班的雪梅爸听了个正着，皱了皱眉说：“为人师表，口无遮拦！”

蔡二也皱着眉，大声喊了一声：“不像话！”

雪梅妈一愣，指着蔡二：“哎——一个嘣爆米花的……”

雪梅笑了起来，他觉得蔡二太好玩了。

不管怎么说，能看到雪梅笑，蔡二的心里就开心。

04

大陆和香港合拍的《少林寺》每天七场，年轻人就像疯了一样，一场接一场的买票看。

他们说，故事是记住了，可招数还没学会。

蔡二崩着爆米花，看着小坤和雪梅一前一后去看电影。

蔡二崩着爆米花，听小坤雪梅还有一帮小年轻聊着电影。

他的心里酸溜溜的，每次转起那个黑不溜秋的铁罐子的时候，就想着也去看一场，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那声“嘭”击碎了。

太阳落山收摊子，蔡二推着装着自己饭碗的破车往家走，见几个娃娃正拿着树棍子打闹，嘴里还哼嘿啊呀地叫着，什么“小虎快走！”“王仁则”“秃鹰”地叫，他知道这群娃是在学《少林寺》。看看四下无人，把他们叫到身边问：“你们看过少林寺？”

“当然！我爸带我去的！”

“那给我讲讲。”

“我们还要练武呢！”

“嘿！你们看，这口袋里，有好多爆米花！”

几个小家伙们咽了口口水：“行！”

05

蔡二暗暗记下了小家伙们给他学的动作，故事也听了个仔细，把爆米花口袋抖了个底朝天，倒出了三把玉米高粱大米花，趁记忆还热乎，赶紧回了家。

蔡大为了能搞个对象，电影都快看吐了，突然看到蔡二在玩大鹏展翅，赶紧回避。

蔡二喊：“哥，你看我练得像不像。”

蔡大说：“不看。”

蔡二拿出五毛钱，他哥把钱揣兜里，让他赶紧的。

练完以后，他哥说：“你别崩爆米花了！”

“为啥？”

“你会武功，为啥还要崩米花？”

06

蔡二家在城西，城西有条河，蔡大让蔡二在河堤上教武功。

为了能引来学武的，蔡大给蔡三下任务，让你的同学来学武术，一块钱学一个礼拜。

蔡三的同学都说太贵，蔡大说，每天送一把爆米花。

蔡二又穿上了在杂技班子时穿过的灯笼裤，虽然短了点，但还是扑簌簌的挺威风。

练完了蹲马步，练跺坑，跺的脚疼了，找了根绳子两头绑上砖头教起了转流星，天黑了，又用布子裹在了砖头上，浇上柴油点着了，那家伙转起来，火光呼呼响，好看的不得了。

07

雪梅爱上了画画，先是坐在家里画茶杯暖壶苹果，后来又画门口空地上的那棵大榆树。

突然有一天，她想起很久没有吃过蔡二的爆米花了，这一想不要紧，馋的不行不行的。

她问小坤：“哎，蔡二怎么不来了？”

小坤不高兴，转身回了自己的家。

人们说蔡二在河堤教武术，雪梅便骑着自行车去找他。

蔡二知道，雪梅一定会来的。

河堤上的蔡二看见了雪梅，他对学武的孩子们说：“从现在开始，你们都管我叫师傅！”

孩子们问：“叫二哥不是挺好？”

蔡二瞪着眼问：“你想背叛师门？”

雪梅看蔡二教徒弟，突然骑上自行车往家跑，不一会儿背着画架又返了回来。

“蔡二，你扎马步，我给你画像！”

08

碎嘴子的人们能成就很多事，比如他们总说小坤和雪梅是娃娃亲，然后小坤就真喜欢上了白白的雪梅。

可雪梅却喜欢上了画画，还跑到河堤上画蔡二。

望着雪梅骑着自行车来回扭动着细腰和屁股，小坤很苦恼，

该死的黑矮个子臭崩爆米花的，竟瞎忽悠人，你会个鸟功夫！

小坤觉得自己失恋了，不吃不喝看着饭碗掉眼泪，眼珠子都红了。

他爸皱着眉说：“看你那熊样！真怀疑你是不是我儿子！”

他妈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哎——你这话是他娘的啥意思？他姓刘，你说是谁的？”

小坤咆哮：“我还不如去姓蔡！”

这话把他爸他妈吓得够呛，立即改正了错误，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和儿子谈，这才知道，原来儿子长大了，懂得吃醋了。

“儿子，我相信你，你会处理好的！”

“儿子，你有文化，他蔡二有啥？咱家有钱，他家有啥？”

“儿子，学文化为了啥，就是为了有脑子！你得动脑子！”

“儿子，你是个男人，胆子得大一点，办法得多一点，喜欢谁，你就去追，你这么聪明，会没有办法？”

09

小坤当然有办法了，他用一块钱贿赂了蔡四偷出了流星锤，把绑着铁锤的绳头剪细了一半。

此时蔡二的流星锤已经不绑砖头了，绳子的两端，是空心锤，锤子的里面塞着棉花，把油灌进去点燃了，转一夜也不会灭。

做好了这一切，小坤也去了河提。

当了师傅的蔡二背着手，昂着头，喊着号子，教徒弟们扎马步，打他自己创立的蔡家拳。

蔡二弄不弄会对雪梅笑，可以看到自己就会绷起面孔！雪梅也对蔡二笑，就好像根本我不存在似的！小坤恨得牙痒痒，

第一天，蔡二没有耍流星。

第二天也没有。

第三天又没有。

第四天还没有。

等不急了的小坤走到雪梅面前说：“你让他耍流星好不好？”

雪梅看着小坤，哼了一声说：“死样儿！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理我了呢！”

小坤心里一热，想说什么，却见雪梅已经朝蔡二走了过去。

10

蔡二看了看小坤，又看看雪梅。

一抹余晖正映在雪梅的脸上。

真好看呀。蔡二想。

夕阳终于不见，天色也暗了下来。

蔡二往锤心添了几股子柴油，嗤的一声划亮了火柴。

在徒弟们的欢呼中，两个火球你追我赶，最终连成了一个大大的火圈。

小坤既想让绳子断，又怕绳子断，看了一会儿，他决定从如果数到一百，绳子还不断，就……

雪梅觉得蔡二太厉害了，这种翻飞着的绚丽让她入了迷。

一颗流星划过。

“呀——！”她惊呼。

可那不是流星，那是带着火焰的铁疙瘩。

11

小坤不应该站在河堤的西边，西边的西边，是河。

眼前灿烂的一亮，胸口一咸，他觉得身体一下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然后进入了一个冰凉的世界，他用力抻动四肢，看见雪梅正冲着蔡二喊，但还没听清喊的是什么，声音和人影便不见了。

雪梅喊的是：“救人啊！”

“我不会游泳，下去会死。”

雪梅喊：“你个崩爆米花的，你死了也不能让他死啊！”

蔡二觉得雪梅说得对，于是跳进了河里。

河水好凉啊，瘦巴巴的小坤好重啊。

当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小坤托上岸时，蔡二看见雪梅抱着正在吐水的小坤，哭得哇哇的。

他伸了伸手，什么也没有抓到。

水里好冷啊。

蔡二想喊一声雪梅我在这儿，可刚一张嘴，就被一股河水堵住了。

12

有一次崩爆米花，蔡二听小坤他妈说小坤长大了肯定是栋梁之才。。

他不懂什么叫栋梁，就问雪梅。

雪梅捂着嘴笑：“栋梁就是……就是房梁！”

蔡二回家对蔡大说：“我以后也要当房梁。”

“你能当根檩条就不错了。”蔡大说。

13

檩条好找，房梁难找。

要是房梁没了，檩条还有什么用？

蔡二不想再扑腾了，他突然想起那个娃娃讲给他的《少林寺》，电影里的小虎是从河里逃走的。

唉。他后悔极了，自己学了这么多本事，咋就没学会游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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