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黑作白时颠倒颠,凡夫偏要度神仙。
几多痴汉著文字,哭向孤月照残言。
又诗曰:
花落水流处,依稀子规声。
长空悬孤月,尽是归家人。
峨眉山深处。走来一老者,银须银发,一袭道袍。走上高坡,他抬眼远望。苍山肃静,暮色西沉,一钩残月,染着淡黄,挂在东边那棵最高的松树梢头。老者慢慢地走着。不时向四周寻找着什么。
月光下,一阵清凉的山风掠过,长须飘飘,衬托出老者一派仙风道骨的气像。凉风也泛起松涛阵阵,初时如泣如诉,继而又似大潮滚滚,奔腾涌来。老人眯起眼,尽情享受着大山的寂寞和山风的清凉。
突然,他睁大眼睛,兴奋起来。大喝一声:“就是他了!哈哈,也不枉我千辛万苦,寻仙求道的痴心一片啊!”他激动地把拂尘搭在左手腕上,冲着来时方向,深深打一稽首,说道:“多谢大师指点。”
究竟是何物何景,让此老者如此激动呢?原来不远处耸立着一座半高的山峰,就在老者寻找的时候,这座平常的山峰四周悠悠然蒸腾起片片紫金色的云霞。云霞缓缓散开,化为一个巨大的伞状形,把整个山峰环拢起来。
此处必有高士。他轻捻长须,自语道。
凝神,吸口长气。只见他脚尖点地,轻喝一声,起!双脚腾空,整个身体离开地面。又喝一声,走!
沙,沙,沙,……踏着灌木丛的树尖,似走,又似飘游。夜色中,只见银须荡荡。转眼间,他已站在山顶上的一片空地上。
这片空地长方形,依山而得。仿佛被一把神剑,硬生生的从山峰上劈将出来的。四周并无通达的道路。
一个松枝搭成的茅蓬,依山而成。一面靠山,左右怪石环护,天然可以避风遮雨。
一块宽大的圆石,凸显在茅蓬的中间。大石上端坐一个胖大和尚。环拢的云霞,映在大和尚的胖脸上。大嘴巴,大鼻子,大耳朵。双眼微闭,二道弯弯的罗汉长眉,浓浓黑黑,垂向耳廓边。真是慈祥可爱,俨然一尊在世活佛。
不远处,一架铁锅已经生绣。锅里几块芋头,开始霉变,长了一层厚厚的长毛。
老者是行家,见此情景,暗自赞叹,好功夫,大和尚入定,当有月余。了不起。
正寻思,听老和尚轻叹一声,苦啊!
大和尚从甚深禅定中,已然出来。诸位看官,甚深禅定,乃佛门上乘功夫。当年佛陀在雪山苦修,世间所有的内功外功,天功地功,尽数成就。
一日,他老人家在路边入定。心空天地,无人无我,以至于浩浩荡荡一队马车,轰轰而过,他并无觉晓。等他出定时,发现溅起的烂泥,才知有马队路过。
但如果认为入定就是如此昏沉吗?哈哈,告诉你,非也非也。佛陀在又一次入定时,“闻阶下蚁斗声,如雷鸣!”蚂蚁打架,他听得清清楚楚。
闲言少叙。老道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大和尚长眉轻摇,微启双目。见面前站一老道,并不诧异,朗声颂道,阿弥陀佛!施主请了。
老道赶紧抬臂,打一稽首,高声和道,无量天尊!大师请了。贫道不请自来,讨扰大师清修,还望海涵。
哈哈,好说好说。道兄无须拘礼!大和尚摆摆手。只是敢问道兄仙居何山,缘何至此啊?
大师容禀。老道拱一拱手,贫道乃江南人氏,自幼在牛首山清虚观出尘。恩师名号,上清下灵,人呼清灵真人。蒙恩师栽培,也曾学得道门里的一些学问功法。只是天资愚钝,至今依然蹉跎岁月,一事无成。
老道停了一下,眼里溢满了对师傅的崇敬。他接着说,师傅仙逝前,嘱我访名山,拜高士,成就永存的仙法。
老道动情的叙说着。残月,静静的辉映着群山,并把清辉洒在大和尚和老道的身上。
昨天早晨,我离开峨眉金顶无量寺。老道自顾自的说,是方丈释明老和尚见我心诚,让我来此,寻访大师。天可怜见,让我见得大师尊颜。恳求大师赐给我仙神之秘法。
再看老道,双膝跪地,行道门最高大礼,三跪九拜。额头点地,发出咚咚声,在寂静的深山夜色里,清脆沉重,传了很远很远。
大礼行完,老道直起身来,再看大和尚,不知何时,已然昏昏大睡而去。
老道有点愠怒,因为眼前的和尚,太不像话。我诚心求教,你却大睡,并且这个睡像也太不堪了。大嘴咧开,口水流了一地,鼾声如雷,又不规则,身形难泥一堆。出家人起心动念,言行举止,都是有规矩的。特别是你佛门,号称三千威仪,八万细行,你这是什么东西啊!
气归气,也没办法。天明再说吧。他自语道,摇一摇头。
于是,选了一块平坦的巨石,老道和衣躺下。
这一夜,老道惨了。大和尚乱七八糟的打呼声,搅得他一夜无眠。
天刚黎明,老道迎着初升的太阳,盘拢双腿,眯眼,双手捏诀,口中唸唸有辞,采集旭日之精华。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化虚,渐渐的,老道不见了,他盘腿的地方,化出一轮太阳,与天上的太阳交相辉映。
白云被双日的光芒,映衬的五彩斑斓,绚丽灿烂。
大约一个时辰,老道显出身形。再看大和尚,依然烂睡如泥。
实在忍无可忍,他上前把大和尚推醒了。
大和尚懒懒的睁开眼睛,道兄,你醒了?
我根本没睡。老道愤愤的说。
噢,此处荒凉,道兄体贵,怕是不习惯吧?大和尚慢不经心的问道。
非也。只是大师鼾声怪异,贫道难以入睡。
是吗?我到是被道兄搅得一夜无眠。和尚不理会老道投来的疑愤眼神,继续说道,二更时分,道兄颈后发痒,伸手捏住一只虱子。想用力捏死,又想不可杀生。于是乎,把手中的虱子掷于地上。我说你,放吗轻轻的放啊!你用力一掷,摔断了虱子的一只前腿。虱子吃痛,哭喊一夜,吵死我了。我那能睡得着呢?都怪你吧!
听到这里,老道哑然,不敢说话了。真是如此,真有此事。这是人是神啊?
大和尚嗡声嗡气,数落一番。老道哑然,不敢说话了。心中暗想,此和尚一招明察秋毫,巳臻化境,堪比金仙啊!
原来道家修神仙之术,分为三个阶段。即地仙,人仙,天仙。三个阶段,又有不同层次。仅就天仙而言,又有九重境界,最高为大罗金仙。类比的话,相当佛家的菩萨。只是佛家更看重心性的解脱,而道家更关注身心的永存。
老道随师傅修神仙之术几十年,曾听师傅说,到了金仙程度,蚁虫之语,乃至深水中的游鱼之言,都可以听到了。
此和尚真是……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和尚,和尚盘腿,好像又入定了。大头,大嘴,大鼻子。一幅憨态,一脸傻笑。
三车和尚!?突然,他想起佛家《高僧传》上的一个人,鼎鼎大名的窥基法师。
当年玄奘法师取经路上,走到一个地方。天上下着大雪,玄奘走着走着,发现一个奇怪的的事情。有一个山坡,雪下来就溶化了。到处都是积雪,唯独这个山坡,干干爽爽,片雪不存。
玄奘走近,发现地上须须丝丝,有人头发。于是,玄奘就把泥土慢慢挖开。果然,泥土里坐着一个人,入定了。
这个人手结定印,双腿盘拢,高高大大的身形。玄奘是行家,知道这个人是上个大劫数的修行人。只是为何在此入定呢?
这个人太高大了,玄奘爬上这个人的肩膀,刚好到他的耳朵。玄奘拿出一个引磬,对着他的耳朵慢慢的敲。
诸位看官,修行人入定,是不可以叫喊,或推搡的。只能用引磬慢慢的敲他出定。否则,他会受伤。
玄奘耐心的敲,不一会儿,这个人出定了。眨眨眼睛,幌幌脑袋,碎石泥土,哗哗落地。他定晴一看,面前站了一个小人。
玄奘开口了。你是谁啊?为何在此入定呢?
我乃迦叶贤劫末期人,心好修行。无奈我出生时,迦叶佛己涅槃,只好入定,想等释迦佛出世时,再向他学佛。喂,你是谁啊?为何又到这里?
乖乖,果然是上个劫数的人。入定又何止几千万年了?玄奘暗自思衬。
噢,我乃东土大唐人,西天取经,路过这里。告诉你,释迦摩尼佛也涅槃了。
啊?!苦哉。这个人眼里充满了失望。那我就再入定,等未来佛弥勒佛出世,跟他学吧!说着,又欲闭目入定。
慢来慢来。玄奘赶紧招呼。你再入定,弥勒佛出世,谁通知你呢?岂不是还要错过?
那怎么办啊?
你跟我学吧!玄奘觉得与他有缘。这样吧,我与唐皇约好,西天取经。二十年后回东土。你先去等我。二十年后,我来度你成佛。
玄奘看了一眼他的身形。你这样去不行。惊世骇俗了。你转个身再去吧。
可以,没问题。
笔者带一句,转个身,就是重新投个胎,再做一世人。功夫到了,生来死去,已不在话下。
玄奘叮嘱道,你去东土,找那个最大最豪华的大庭院,去投个富贵之身。玄奘想让他将来以太子身份出尘。
记住了,二十年后与法师见。
说话间,那个高大身形,已经化成一道紫色光芒翩然远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