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席

第一章 不分手的恋爱

邹正青看着手中的成绩单,总分还没有班上第一名的单科得分高。这在他的意料之中,这次来学校主要是想见见女友田芝兰。一月不见,甚是想念。他俩相识于篮球场,大概也打算在这儿结束恋情。

“给我看看你的成绩单。”田芝兰笑着抢过邹正青手中的成绩单。

“才这么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田芝兰问邹正青。

“还能怎么办,回去跟我爹打铁呗,反正我就不是读书的料。”邹正青无所谓地说。

田芝兰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打算去省城的经管学院读专科,经济管理系。”

“好好读书,读书能改变命运。我从初中就荒废了学业,不怨谁。”邹正青说。

田芝兰低声啜泣着,说:“可是我不想分手,咱们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好不好?”

邹正青看着心爱的女孩,为她擦拭脸颊的泪痕,微笑着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场景吗?我和刚认识的舍友在打篮球,篮球被我传递给同伴的时候,传偏了,飞出界线好远。然后,我看到扎着马尾辫的你捡起篮球,抱着篮球走了好远,蝴蝶结的丝带在风中飞舞着,来到我面前。我那时候心想,这个傻女孩,把球扔过来不就行了嘛。舍友们起哄,让我们在一起。我和你去了英语老师家开的小卖部,一起喝着你最喜欢的橘子汽水。”

说着说着,邹正青的眼睛也流出了少见的泪水。两人坐在球场观看台的水泥墩子上,相互依偎着,都在想,要是就这么坐着,坐到夕阳西下,坐到地老天荒。

田芝兰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我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有你陪伴的时候。我们一起逛公园,一起在广场滑冰,一起去商场,一起跑早操。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我们坐在树荫下的枯草地上,你为我梳头,我给你掏耳朵、挤痘痘。”

邹正青接着说:“你还把卫生纸撕成一小条,扭成小麻花的样子,在我耳朵里挠痒痒。你告诉我,早上洗脸,要先用鼻子吸点凉水洗洗鼻腔,这样就不会感冒。”

田芝兰想到些什么,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靠着邹正青的肩膀,说:“正青,你还记你第一次去我家的样子吗?那天,我爹妈走街串巷卖香油、酱油、酒、老酒,还没回家。我奶奶在做饭,家里的灯泡坏了,你搭着人字梯爬上去换灯泡。我奶奶对我说,你这个小伙子很能干。我爹妈回来,你帮他们把三轮推车推进院子里,给他们问好。后来你躲进客房再也不敢出来,我爹看着电视剧时,对我说,‘你们小孩的事情,我不管,也管不了,但你们已经满18岁了,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我就知道,我爹妈是默认了我和你的恋爱关系。”

邹正青傻笑了一下,说:“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紧张。我生怕你爹知道我们的关系后,把我暴打一顿,或者是把我赶出去。可是都没有,你爹那平静的姿态,平静得叫人害怕。哪怕你爹骂我几句,都会让我心安不少,可是没有。我睡在客房,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明白。后来,我偷偷给你家座机打电话,一听到你爹的声音,我立马就挂断。成年人的可怕之处,并不是怒火,而是已经看穿小辈心思后的平静。”

田芝兰轻轻拍了一下邹正青的大腿,说:“瞧你说的,我爹又不会吃了你,看把你吓得那样。我爹对你的评价是,表面畏畏缩缩,实则胆大任性。我妈见识过我那两个嫂嫂的威风,知道外人离自己人的距离看着很近,其实很远很远,她只希望你能一直对我好,让我过上开心快乐的日子。”

邹正青说:“第二次去你家,我感觉还好些,精神放松了许多。我骑着自行车到你家,你爹给我开的大门他帮我把自行车抱到屋檐下停放。吃饭的时候,你妈一个劲给我加菜。我陪你爹喝茶、看新闻,你爹给我讲故事。他说了一个关于怎么织草席的故事。农家烘烤的烟叶需要用草席打包,自然就有人学着编制草席。收集晒干稻草,浸泡干稻草,用木榔头把草杆捶软,再把稻草搓成绳,像滚毛线团一样把草绳收集起来。制作草席的工具是席床,开始打草席时,先将搓成的一根根席绳穿在木制的席床上,以确定草席大小、长短,然后两人互相配合:一人握席扣,一人穿席草,穿好席草后,握紧席扣用力使耙样的木条向下撞击,经过不断的反复,便能打成一床草席。你爹说,生活最后就是一床草席,两人共同制作的草席。他跟我说,我们有这个编制草席的愿望是好的,但我们还年轻,没有收集好稻草,没有草绳,甚至没有席床。他劝我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未来,我们的未来。”

田芝兰叹了口气,说:“我爹妈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抚养我们兄妹三人,确实用尽了全力。但我想说的是,只要我们足够努力,相互依靠,相互扶持,一定能编制出一张结实耐用的草席。”

邹正青点点头说:“你不离,我不弃,我们永不放弃。你安心去上学,到了学校,把宿舍的电话号码给我。我回去跟我爹学打铁,等有空了,就去省城看你,给你带好吃的去。”

田芝兰笑得很甜蜜,撒娇说:“好,我要吃你妈妈做的甜白酒,煮汤圆特别好吃。我在省城等你,你没空的话,给我打个电话也行,我能听到你的声音就很开心了。”

邹正青说:“再陪我去麦子河一趟吧,我特别喜欢蓝蓝的湖水、波光粼粼的湖面和远处飘来的麦草香。喜欢看你坐在大石头上,手拄着下巴发呆,我在浅水区玩耍。”

田芝兰说:“好,走吧,我喜欢你背着我走过泥泞的乡村小路,穿越坎坷的松林石坡。”

【未完待续】


第二章 苦瓜不苦

绿水环绕着青山,村落陪伴着盘山土路,梯田分割着群山,炊烟洒向晴空,鸡鸣响彻整个山谷,水牛项铃声越走越小,打铁声却越来越近。

楚德芳正在”咯咯咯”地喂鸡,她喜欢养鸡,这事能体现她存在的意义,鸡蛋和肉鸡卖了多少能补贴一下家用。满山的芭蕉树,却不长芭蕉,村里都砍来剁碎喂鸡,省了许多五谷杂粮。山上养鸡,鸡屁股隔三岔五就被黄鼠狼叼走,鸡崽子被老鹰来拎走,山上温差大、湿度大,鸡比较容易生病。隔壁邻居都放弃养鸡,选择抗病力强的牛来养。可楚德芳双眼看不见,没法牵着牛上山去找草,养鸡的活计就持续做下来,快有二十个年头啦。老汉邹忠全哪能不明白老婆子的意思,买了一堆废铁,打造了一个铁鸡笼,打算把鸡关在卧室里养。刚养了三天,楚德芳又不高兴了,关在笼中的母鸡不下蛋,坚持要在院里养走地鸡,早上把鸡放出来,晚上又把鸡关起来。邹忠全只得把铁笼子搬到院子里堆柴禾的角落,给笼子盖上蓑衣,又跑到乡街买了三只鹅来对付老鹰和黄鼠狼。

邹忠全的铁匠铺在村里的三岔路口,路边门面,原先是堆柴禾的。邹忠全结婚那会儿,家徒四壁。媒人寻得楚德芳这女子,听说不要彩礼,还倒给十张晒粮食的草席、十个用来坐下休息的草墩、一床棉被和一袋大米。邹忠全没得选,立马成家。砍柴背到街上去卖,将将够两人讨生活。有了娃以后,邹忠全把柴禾房靠路边的一面墙砸穿两个平方,树了一道门,挂上一块木板,板子上用油漆写了三个字,铁匠铺。给村里人打把菜刀、镰刀、剪子和锄头,勉强能维持生活。头几年,铁匠铺的营生还不错,来打造农具的人比较多。近年来,人们都去直接购买新的了,便宜又好用。

邹忠全正在给上村的一位老哥打造耕地的犁齿,大儿子邹正青嚼着根青草杆回来了。邹忠全把铁具丢到木盆里淬火,呆呆地看了邹正青半分钟。邹正青没有开口,走到风箱旁,坐到草墩上,打开炉灶入煤的挡板,取出阿爹准备的烤洋芋,用苞米骨头搓去烤糊的洋芋皮,吹一下洋芋,吃一口洋芋,焦干难咽的洋芋,几口就叫人饱嗝连连。不用说,邹忠全就知道了儿子考得很差,肯定上不了大学了。邹忠全吐了一口痰在土地板上,右脚鞋使劲搓了搓那口老痰。

邹忠全叹了口气,说:“你怎么像你爹一样不成器。我念了三天书,就跑去放牛。后来去乡里跟着师父学打铁,人家嫌我不识字,看不来图纸。本来指望你考上大学,替你爹扳扳本,让你爹在村里扬眉吐气。这些都不说了,你往后怎么办?你上次带回来那姑娘,你拿什么娶人家?”

邹正青拿葫芦瓢灌了一大口水,说:“阿爹,以后我跟你学打铁吧,再不行,我去放牛。”

邹忠全搓了搓那满是老茧的双手,说:“现在是机械化的时代啦,打铁的日子也快过不下去了。放牛娃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一头牛崽子,要养两三年才能卖,期间还可能会出现口啼病,偷牛贼再来划拉一下,三年就白干。”

说完,邹忠全掏出老烟斗,从破旧的旱烟袋倒出一些碎烟末塞满烟斗。邹正青用松树细枝,从炉膛里借个火,给阿爹的烟斗点上火。

邹正青手里的松枝在灶灰堆上起起伏伏,是该认真思考一下人生的大事,往后,如何成家,如何立业。

老汉蹲在地上,后背紧挨着门柱,红里发黄又透黑的脸庞始终冲着地面。土里刨食的日子,他过够了,半点也不希望儿子们又走一遍他的老路。

邹正青的二叔邹忠贺背着双手,迈进门槛,过来串门戏说家长里短,刚好看到大哥家父子二人闷闷不乐。

邹忠贺到灶膛取出一个烤洋芋,在柴禾上蹭着洋芋皮,问道:“大哥,你们这是怎么啦?一个个的,绷着个苦瓜脸。”

邹忠全在门槛上敲了敲烟斗,说:“大娃没考上,不知道往后咋办呢?”

邹忠贺说:“我娃正沙说,沿海大城市发展得可好了,一条马路有咱这村路八条宽,全是黑黢黢的柏油路,平整的很。他说,那边工作很好找,给的也多。要不叫大娃去试试?”

邹忠全低声说:“大娃连咱省城都没去过,去沿海城市,我不大放心。”

邹忠贺用木炭棒在墙上写了一个电话号码,说:“怕啥嘛,正沙岁数比大娃还小一岁,不也出去闯荡了两年。这是我娃的联系电话,大娃你要是去了那边,就找你弟,两个人在外,相互也有个照应。哥,我来你家借点香油回去炒核桃,下个街天打了还你。”

邹忠全说:“你自己到厨房拿去用就是了,别说什么借不借,还不还的。”

邹忠贺笑呵呵地拎着香油壶走了。

邹忠全抬起头来说:“大娃,你二叔说的事,你考虑一下,出去磨练一下也好。”

邹正青丢掉松枝,站起身来说:“我明天去乡里给正沙打个电话,先问问情况,如果这事靠谱,我就过去打工。”

邹正青到厨房生火做饭。山里人家做菜,地里有什么菜做什么。这个季节,苦瓜比较多,炒着吃,凉拌吃,吃腻了就腌着吃。苦瓜不苦的诀窍,他打小就知道,苦瓜切断,去瓤去白膜,盐腌出水,清水多次冲洗,滚开水中焯水。今晚吃的是凉拌苦瓜,焯水后的苦瓜和洋芋丝,加入蒜泥,胡萝卜丝,剁碎的小米辣,香菜,酱油和盐。邹正青小时候最讨厌吃苦瓜,可干吃一碗白米饭实在难咽,不得不就一口凉拌苦瓜。去县城上高中,吃不到凉拌苦瓜,还怪馋的呢。

【未完待续】


第三章 远行

乡里的道路比村里的强上那么一丢丢,坑坑洼洼的烂泥路用碎石子找平。拉配方饲料的拖拉机轰隆轰隆地向山村攀行,收购家禽和收破烂的拖拉机往乡里轰隆隆地赶来。路两侧行人的裤管早早晚晚都会挂上从碎石缝飞起来的泥水,高高低低的临街杂货铺凑成了乡里的集市。每家小卖部都有公用电话,省内通话五毛一分钟,要是打省外长途,得插上小钥匙解锁,一块每分钟。正青拨打正沙的电话,铃声响了大约三十秒才接通。

听筒传来正沙的声音:“喂,你是哪个?哦,正青哥。”

正青说:“嗯,正沙,你在那边干得咋样?我也想过来打工。”

正沙说:“凑合过吧。你要过来,去咱县城东边的劳力市场,紧挨着卖牛卖马的交易市场。到那儿的大门口,有带路到我这儿的,把身份证给他们,卧铺车会把你拉过来,干满一个月,路费从工资里扣除后人家会还你身份证。好了,不说了,师父还在替我顶班呢,你来后,给我打电话。”

通话时间两分零五秒,正青撂下电话,付了三块话费。他无神地游走在各家杂货铺门前,就要远离这个熟悉的乡街,一切又觉得那么陌生。迎面碰上来打香油的二叔都没注意,正青把要去找正沙的决定告诉二叔,顺便拜托二叔转告自己的父母。回家那一个小时的脚程,能少走一趟,就少走一次。那条路已经走过十八年啦,哪里有近路,哪里有果子,哪里有蛇,正青内心都清清楚楚。

开往县城的载客面包车,翻山越岭,过村穿田,一路颠簸得叫人反胃。正青在广场站下车,背靠着绿化树休息了十多分钟才缓过神来。广场边有几条平行小巷,每条巷子的业态都不一样,副食批发街,酒吧、火锅、小吃等餐饮街,KTV娱乐街,宾馆旅馆住宿街,网吧街。正青要去的是网吧街,打算上网一个小时,付了两块钱,网管给一张手写卡片,卡片上有机器号和登录密码。正青按照和田芝兰约定的两种联络方式,给她留了信息和邮件,捎带发过去一张用机器摄像头弄的自拍照。办完正事,正青浏览着正沙所在的那个城市的信息,处处高楼大厦,工厂林立,马路真像正沙说的那般宽。

正青用半小时走到劳力市场,赶上毕业季,外出打工的人影铺满了市场。他在路边摊坐下,打算临行前最后吃一次家乡的特色小吃。摊主极力应付着匆忙的过客,上菜速度出奇地快,口感就不那么地道了。正青第一次体会到快餐的‘快’,和今后要体验的‘快’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

正青在市场跟着人群流动,一排排的招聘摊位被挤得歪歪扭扭。转了一圈,人群分流了一部分到各家摊位,门外又挤进来一部分人填满空缺。正青磨磨蹭蹭到大门外,直接去找卧铺班车,车上面都有开往某地的标识牌。跟司机说明来意,正青交了身份证,被安排到紧挨着车后门的铺位,也紧挨着卫生间,一个小时后出发。

班车穿过县城,路过正青的高中母校,上了弯曲而平坦的高速。正青没有睡意,坐在床铺上,依靠着被褥枕头,看着沿途的风景。原来,山外还是山,每座山的样貌都和家乡的山差不多。山的阳面长着松树,盘山路环绕着梯田,村落依路而立;山的阴面,铺满灌木丛和大石块,没有人家,也没有庄稼。

班车行驶四个小时,就会进服务区休息半小时。乘客下车去趟卫生间,去趟便利店,不约而同地吃着泡面。正青没有胃口,打算到下一站再去觅食。身处他乡,听着熟悉的乡音,没有害怕,倒是多了种一起外出旅游的感觉。

邻省的美景和上一段路途的差不多,但多了一些绕山的河流。大伙谈天说地,讲故事,谈梦想,议论女人。时间和班车一样跑得快,转眼又到了进站休息的服务区。天色刚黑,班车司机提醒乘客注意发车时间,下车记住班车位置,以免返回车时迷路或上错车。正青也下来透透气,便利店溜达一圈,服务区有很多卖特色小吃的摊位。来都来了,索性尝一尝外省的小吃。他点了一碗米粉,闻着臭臭的,吃起来香辣可口,炸到金黄的猪皮特别好吃。以前和以后,正青再没有吃到过如此美味的米粉,也许是他此刻快饿昏了吧,出现幻觉。去趟洗手间,大伙陆陆续续返回卧铺班车,轻松躺上铺位。天黑就该睡觉,正青很适应这种生活,因为山里的生活也是这般。

班车第三次进服务区休息,已是半夜,刚进沿海省的地界。车上乘客呼噜作响,脚臭味充挤着气球般的车厢。正青虽有困意,但下车透气的冲动更盛。坐在车屁股后面的花台上,看着漫天的星星,正青觉得,哪里的星空都一样,北斗七星依旧像葫芦瓢一样飘在黑色的井里。司机师傅从洗手间回来,递给正青一根香烟,问正青是不是出来半天就想家了。正青摇摇头,笨拙地抽着烟,阵阵咳嗽。司机笑着看向正青,劝他不会抽烟就别抽。正青表示自己长大了,男人长大了就没有真正的爱好,没有了玩具,想学着抽烟解愁。司机说,他第一次抽烟是开着班车赶夜路,困得不行,车子在高速上歪歪扭扭地行驶,后方的大货车师傅使劲鸣笛闪大灯,才把他吓得精神抖擞,他在下一站服务区买了香烟打火机,狠狠地来了一口。

班车继续向目的地快速行驶,正青安心躺下休息,睡不了几个小时就要到站了。

【未完待续】


第四章 进厂

班车停靠到终点站,区劳力市场大门口,这里有老乡的招聘驻点。可以在这儿接受派遣的工作,也可以自己去自谋生路。中介能挣个车马费,介绍劳力两头挣,捎带短期借钱给老乡们吃点利息。班车外,骄阳似火,万丈光芒,热浪阵阵袭来,横七竖八的摩的停在马路边,搭客仔四下吆喝着拉客。外来客给不上好价钱,通常两三个人拼一个车。

正青到招聘的老乡的铺子里,签了合同借五百作生活费,顺便讨口水喝。他去小卖部给正沙打了电话,等不到对方来接,问清园区厂名,叫了摩的前去。奔跑起来的摩的,带来丝丝凉风划破一道道滚烫的热浪。大大小小的工业园区填补了每个村的空白地段,园区的名字按村名加上一二三四。进到村里,道路四通八达,街边商铺一家擦着一家,除了快餐店就剩网吧。烈日之下,行人不多,轿车、货车、公交车和摩的挤满了路面,尾气熏黑了路边木牌上贴着的招工广告A4纸。

来到正沙说的园区,循着栋号,正青找到了正沙所在的厂二楼。厂子不大,不到二十个人,独占整层楼,有步梯和货梯,五台注塑机平躺着大厅。正青在三号机器车门外找到正沙。正沙坐在高板凳上,一边说话,一边快速操作着机器。

正沙说:“推开里面的那道白门,到办公室找那个挺着啤酒肚的光头老板。”

正青点点头,来到光头面前,自我介绍一番。小厂只有一个生产部,销售、采购、财务、人事和生产都归老板管理,眉毛胡子一把抓。

光头胖子用毛巾擦着额头的粗大汗珠,说:“交了身份证复印件,试用期一个月,工资一千八。我这里五台机器两班倒,每班十二小时,已经有十个操作工。公司正在转型,准备接洽一个大公司的外贸代工单,你来负责我司的跟单品质。明晚跟我去参加发单公司的项目说明会,了解一下市场需求的品质。”

正青尴尬地说:“老板,我刚来什么都不懂呢。”

胖子笑眯眯地说:“所以才叫实习期嘛,多看,多听,多学习。你有高中文化,去操作机器浪费了,外面那些都是小学没毕业的小孩,额,虽然我也是小学没毕业,哈哈,但好歹在外闯荡了快四十年。品质,简单说,就是生产的货物的好坏,初步分为合格品和报废品。合格产品是对标甲方的要求,对方要求的品质越高,单价和毛利润就越高,当然我们乙方的工作量就会相应增加。”

正青领悟能力还不错,跟胖子说:“老板,我能不能理解为,有人要吃黄馒头,有人要吃白馒头,还有人想吃开花馒头,而我们就是负责做馒头的。”

胖子提了提西服的衣领,欣慰地说:“嗯,孺子可教也。现在的市场风向变了,公司策略也不得不跟着摇摆。打个比方,过去阳光玫瑰葡萄完全依赖进口,单价很高,市场依然火爆,供不应求。后来国内引进该品种种植,一开始也很好卖,农户产多少都能卖光。后来人们吃够了,吃腻了,嫌葡萄太甜;农户改良品种,带酸味的葡萄上市,人们吃一阵,又嫌葡萄酸;农户再改良品种,微甜微酸的葡萄上市,人们又吃一阵,嫌葡萄皮太厚。你发现没有,以前是种什么吃什么,现在是通过大数据看人们想吃什么味道的种什么。我司以前单靠注塑直板手机壳,活了十年,现在流行电子相框和视频播放器。一套新品的模具得好几万。”

正青坐在胖子对面的红木椅上,喝了口茶水,说:“我上高中时学过一些关于市场经济的知识,价值包括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而价格包括生产成本流通费用利润和税费四个要素。我们明白自己挣的是哪一个环节的哪一部分,公司发展目标就会比较明确。供需双方就是矛和盾的市场组合,主动权总是不断变化着。”

胖子说:“嗯,你说的不错。我们一直在适应着市场,跟着市场升级换代。我也曾梦想引领市场的风向,但看到数不清的公司站起来、倒下去、又站起来。我自知能力有限,只得依附着其他大公司,跟着喝口汤。我拿些公司的资料给你,你仔细看看,从中能看到公司的历史和产品变化。”

办公室和外面工位一样,用直立式大风扇吹走闷热的空气。正青专心翻看资料,胖子得空就来详细讲解机器运作原理、公司运作日常和产品详细说明。正青仿佛回到高中晚自习的教室,学生在复习和预习功课,老师在教室巡转着讲解重点和难点知识。为什么公司偏爱年轻人,大概是他们听话、勤奋和工价低。

正青在办公室吹着风坐到下午六点,胖子锁了办公室的门回家,叫他等到正沙下班一起回宿舍。轮到正沙去吃晚饭,正青跟他到园区大门口的食堂。一间空心砖搭的简易房,石棉瓦房顶,里里外外有大约三十张小饭桌,每张桌子旁摆放着四个小马扎,大厅靠里的一排不锈钢柜台有许多装着摘洗好的蔬菜的塑料筐,柜台旁是三个煤气灶台。炒菜师傅飞速挥舞着大勺,颠锅在灶台上不断地享受着炽热的拥抱。工人点菜的点菜,吃饭的吃饭,喝扎啤的尽情喝着,陆陆续续地来,又陆陆续续地离开。正青找点菜员办了一张饭卡,纸饭卡上有个表格,三十天按日期分格,每格又分为上午下午,顾客吃一顿,点菜员在上面打个对勾,饭卡包月二百,没吃完的餐数往下月顺延使用。

晚上八点,正沙和夜班同事交接班完毕,拉着正青到厂外人头攒动的街面,七拐八拐,来到居民区的宿舍。里面有四张上下铺的钢管床,每张床上都没有床垫和被子,只有凉席和枕头,枕头上方都挂着插排和小风扇,墙角一个小小的卫生间,白色和黄色的蟑螂爬来爬去。

【未完待续】


第五章 不夜城不夜人

灯火阑珊,美丽的城市像个七彩的大蛋糕,被纵横交错的道路切成一块块的。甲方总部办公楼高大气派,公司名字霸气地站在楼顶放光芒,整栋楼灯火通明,大厅门口一对人高马大的石狮子,两盆打理精致的发财树,一双身穿整齐制服的一米九的礼仪生。进得两翼自动旋转门,适宜的空调冷气扑面欢迎,九层水晶吊灯的金光充满整个大厅的每个角落。九楼会议室,坐满了白衬衫黑西裤的年轻男女,巨大的投影幕布上轮番展示着新项目的样品图。四个角落的大音响,持续散发着广告立体声

正青换上老板借的西服,随老板驾车来大公司参加新品项目发布会。会议室已经没有空座位,两人走到后排角落靠墙站立,极像两个上学迟到被老师罚站的学生。前方身着白衬衣、及膝黄色长裙的主持人,八点准时上台讲解新项目。本次新项目推出三种产品,电子相框、电纸书和平板电脑,每种产品又分两个型号五种颜色;要求各家竞标供货商能够按时、保质、保量完成订单;订单合同一旦签订生效,双方不得反悔,如有毁约按照实际损失的百分之三十赔偿;会后每人领取一份产品规格说明书、报价单和订单合同;出样品交公司审核通过,双方议价后即可签订合同。

两个小时后,会议结束,胖子老板带正青去大排档吃宵夜,两人都需要消化一下今晚的会议内容。夜晚的空气凉爽的叫人不想睡觉,两人坐定塑料沙滩椅,胖子点了许多小吃和一壶绿茶。

正青率先开口道:“总共三十个单品,咱们吃得消吗?”

胖子淡定地说:“把‘吗’字去掉,任何人和公司都是,要么主动进步,要么被动进步。三十个单品,归根结底还是三个模具,两种型号用一个模具调下针脚就可以,五种颜色更简单,换下色母就行。可定做三个模具也要二十多万呢。他们要求也高,产品不能有斑点,最低要求五厘米内不能超过三处零点一毫米的斑点。”

正青迟疑了一下说:“老板,假设,我是说假设这次没有竞标上,怎么办?”

老板吐了一个烟圈,说:“要么把产品给要求低一点的其他甲方,要么把模具租给别人使用,但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毕竟回本速度太慢了。你要知道,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单单制作三个模具就要找三家公司,耗时最少一个月。”

正青喝了一口茶水,说:“如果老板决定干,那咱们就好好大干一场。”

胖子用脚狠狠踩灭烟蒂,说:“干,必须干。我有那么多员工要养活,厂房租金每天在流淌着,谁不想过上更好的生活谁是王八蛋。”

正青举起茶杯说:“干杯,加油。”

晚上十点,沿海城市的迷人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身着小衣短裤拖鞋的男女老少,从不知名的巷子出来汇入了人潮声流。沿街的大排档,家家爆满,人声鼎沸,得益于价低味鲜舞美服务好。老板说改天想去海鲜酒楼吃饭,那里环境优雅、包间专属服务、海鲜原汁原味,档次比大排档高出好几倍。而正青也表示已体验过大排档了,希望新项目的庆功宴就摆在海鲜酒楼。光头听后,乐得两个腮帮子不自主地打颤。

胖子等红绿灯的时候说:“你现在啊,年轻人的自信是有了,就是缺少点成年人的从容淡定。讲话要大声一些,从气势上震慑对方。遇事不要慌,讲话条理分明、目的明确。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你们有文化的人,去工作生活中摸索总结经验太慢了。我会经常把我的所有工作和生活的经验告诉你,至于对不对,你自己琢磨去,酌情使用。”

正青连连点头,说:“谢谢老板,我这棵小禾苗,还望您多多培养。”

光头笑着说:“培养谈不上,洒洒水可以,我可不愿拔苗助长,适得其反。”

晚上十一点,老板的越野车开到公司宿舍楼下,正青和老板挥手告别。来到宿舍,只见正沙在侧靠墙躺床上刷剧消磨时光。正沙发现正青回来,赶忙坐起身。

正沙央求着说:“哥,咱们去吃宵夜吧。”

“我刚吃过,大排档。”正青无奈地说。

正沙套上拖鞋,拉着正青说:“跟老板去的吧,真好,你一来就受到老板的重视。走,哥,陪我去吃烧烤,咱俩说说话,聊聊天。”

正青换上短衣短裤拖鞋,说:“走,今晚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穿过卖衣服鞋子和水果的地摊,琳琅满目的摊位停靠在菜市场门口的空地,小吃摊、烧烤摊、冷饮摊,都规规矩矩地排成三排。正青吃着藕合烤串,正沙无聊地喝着扎啤。

正青搂着正沙的肩膀问:“怎么啦?老弟。”

正沙趿拉着脑袋说:“哥,我喜欢一位姑娘,一年多了,她是老板的侄女。我经常会送点小礼物给她,可她对我不拒绝、不主动、不回应。”

正青的竹签敲着小饭桌说:“单相思就是两人在盘江的两岸行走,你看着她,问候她,那又有什么用,隔岸观火啊。你得赶紧去桥头对岸等她,和她一路同行,一起经历美好,常常嘘寒问暖。”

正沙凑过来小声说:“哥,你的指导呢,我绝对听从,有没有具体的执行方案。”

正青想了想,说:“我在网上看到,这个城市的海边很热闹,还有步行街、公园、游乐场和商场,都可以约她去逛逛嘛。”

正沙坐回原位,说:“这些我也想到了,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被拒绝就完蛋了。”

正青胸有成竹地说:“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不显刻意地说。比如下班的时候,看她心情很好,就假装随意地跟她一说,听说沙滩很好玩……”

【未完待续】


第六章 电镀品质

正青模模糊糊地做着秘书的工作,按照老板的要求,学习注塑知识、丝印知识和电镀知识,跑腿打杂,九九六的工作很快就习惯了。一个月后,领工资还了欠债,取回身份证,做起事来方便了许多。报名学驾照,每天晚饭后,提前下班去练车两小时。休息日,到各处热闹的街区和景点转转,长期泡在最大的图书馆里。偶尔,正青上网和田芝兰分享在他乡的所见所感,约定三年后回省城一起为了生活奋斗。

领了驾照,正青又多了一个差事,兼职老板的司机,驾驶技术越发地熟练,也见识过许多小工厂老板的拼命现状和初级技术。新模具到厂里,公司全力以赴赶制订单。产品用料很足,充胶时间延长,原料都用新的而不是二次料。一切工作看似非常顺利的时候,样品的质量却过不了关,斑点太多。光头拿着新样品对正青说:“你去电镀厂看看怎么回事。”

正青坐上分段收费的公交车,赶到代工的电镀厂。人家王老板很不高兴,一来光头给的单价压得很低,二来这电镀生产线工艺比较差,只能生产低标准的。正青穿上无尘隔离服和无尘鞋套,进到流水线参观电镀过程。真空电镀的工艺,外行的正青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正青和拉长简主管商量了一下,成品拿到抛光车间,按照大公司的质量要求,把样品五厘米区域内的斑点作抛光处理。多了一项工作,自然多了一份开支,好在是实验阶段,电镀厂王老板捏着鼻子认下这臭鸡蛋。正青带上抛光后的样品回到公司,跟光头胖子老姜汇报工作。

老姜看着样品,低头沉吟:“这样做出来的产品,作样品送去审核没问题。大批量的加工,费时费力,老王肯定会要求增加工时费。”正青欲言又止,不敢乱说话。

老姜把样品装进无尘袋,说:“正青,有什么话就直说。”

正青才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老板,我们能不能找找自己产品的问题?看看能不能帮助到后续电镀环节。”老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产品工艺不可能有问题,生产了十多年的产品,手机壳、充电宝壳、插板壳都做过,只是没有电镀的环节。

老姜饶有兴趣地说:“哦?你说说看。”

正青正襟危坐,说:“老板,这斑点,就是杂质,出现在注塑之后和电镀之前。我怀疑是咱们修毛边时候,产品比较烫,粘上的细小颗粒,电镀厂也没法自动清洗掉。”

老姜想了想说:“不排除这个可能,说说你的解决方案。”

正青说:“老板,我想做个实验,修过批锋的样品,用气泵吹一下;没修过批锋的一组样品。分两组对照,拿去电镀,看看品质提升情况。”老姜听后点点头。

次日,正青带着实验品又跑了一趟电镀厂。由于老姜和王老板通过气,老王对正青的到来,很热情,又是泡功夫茶,又是点心水果,又是上好的香烟。老王和老姜的制造心得一样,在成本和质量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该妥协的妥协,该退让的退让。用老姜的话说,眼睛和鼻子的距离,因人而异,脸大的和脸小的,距离不一样,一般以三厘米为平均参数。电镀样品出来后,品质提升效果明显,尤其是没修裁过批锋的那组样品,正青拜别老王,带着样品回公司。

老姜看完最新的两组样品,抽着烟说:“他娘的,皮球踢来踢去,太极推来推去,还是跑到我们这边了。正青,你去外面找人来搭一小间无尘室,多买点无尘布、无尘帽和无尘手套。以后,你带两个小姑娘专门修裁电镀后的批锋。”

正青当时没有明白解决斑点的方案是两个厂在踢皮球,直到后来去了大公司做品质主管,作为甲方,去给乙方提要求,苛刻的要求。乙方都能克服困难,都能完成订单,也不敢有明显的怨言。正青见识过别的电镀厂处理斑点的方法,产品先在抛光机上过一遍,再拿去清洗去油干燥、真空电镀。

削批锋的工作,正青交给两个小女孩做,自己在强光下检查产品品质,把好最后一道关。碰到斑点稍多的产品,用磨光器,蘸上研磨剂,轻轻打磨一下。把帮手带熟练以后,打磨的工作也交给两个小姑娘,正青和老姜经常跑大公司去对接订单。最后老姜干脆不去见甲方了,放心把对接工作交给正青去办,自己专心跑其他业务。

转正后,正青多了话费补贴和餐补,生活富余一些,隔三岔五给两个帮手带饮料、奶茶和点心,和她们开些小玩笑。老姜不管这些,他只关心公司的成本和利润,新项目带来的利润叫他每天都笑眯眯的。正青连财务工作也兼起来,统计收入支出,才发现,老姜还有一大笔贷款,分期偿还,原来当老板还得学会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

正青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和老姜说:“老板,新项目的订单,咱们这边没什么问题了,做到元旦就能完成。后面还有没有生产计划?”

老姜放下手机,说:“我去电子城看了下,这款新产品销量很高。我打算多做点壳,直接供到电子城的组装商家,他们对品质要求低一些。”

正青双手捧着茶杯,说:“只能当个副业干,大厂给的单价有散户商家的三倍多。咱们跟大厂合作好一些。”

老姜抱着双手,靠到椅背上,说:“这个道理我明白,可大厂那些业务,内部主管都偏向有裙带关系的小厂,我是托人上下打点才喝到这一口汤。”

正青说:“做完这个订单,我想去大公司上班,经常给您透漏点消息。”

老姜说:“可以,他们品质部经理也很看好你。”

【未完待续】


第七章 品质部的鱼

元旦的前一天,收到甲方A公司的面试邀请,正青在给老姜汇报年终总结,顺便说了面试的消息。老姜鼓励正青继续努力拼搏,结清他的当月工资,还额外给了正青一个月工资作为奖金。庆功宴选在元旦晚上六点,安排在心心念念的海鲜酒楼,一个大包间坐了满满当当的两桌人。老姜象征性地讲了几句感谢员工的词句,并公开欢送正青。正青也礼貌答谢老姜的栽培,说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祝愿公司发展蒸蒸日上,江湖再见。不会喝酒的正青,满脸通红,头晕目眩,悄悄跑去卫生间大吐特吐。酒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东西,酒壮怂人胆,借酒消愁愁更愁。如果说酒精是麻醉自己忘记烦恼的苦药,那正青暂时还不需要。他有远方的佳人在等候,为草席之梦而奋斗,信念坚如磐石。

2号休息,舍友都起得很晚。正沙催促正青起床,他约了女朋友,三人一起去吃盛夏的火锅。三人搭出租车来连锁商场三楼的火锅店,路程并不远,就付了一个起步价。进到店里,空调凉风习习,他们选了靠窗的小桌,从那儿可以看到远处的蓝色大海。服务员奉上苦荞茶水,帮助客人下单点菜。

正沙举起茶杯说:“哥,我们祝贺你去新公司。”女友小姜也附和之。

正青看着二位说:“谢谢,你俩跟着姜总好好干。哥哥我只是浪里浮萍,飘忽不定,只身在外,始终想着家乡。我和女朋友约好,三年后回去和她一起创业。我努力在这边多学一点经验,让以后的日子少走一些弯路。”

正沙笑着说:“可能我这人就是没心没肺吧,哈哈,两年没回家了,也不咋想家,很少跟家里联系。”

正青苦笑着说:“正沙,哥理解你的心情,谁也不愿意再过苦日子。在咱们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八年如一日。”

午饭后,正沙他俩去看电影,正青去了图书馆。现在网络发达,来实体店看实体书的人很少,倒是便宜了正青,他乐得清静,像饿狼一般,快速吞食书本上的营养,品质管理知识,营销知识和企业管理知识。纸上学习规则,工作运用规则,窥探潜规则或不成文的规定。

正青按时来到A公司办公楼二楼的人事部,提交简历和身份证复印件,走个过场。人事部安排他到流水线做品质员,对组装的产品作初步全检,正青归属品质部管理。每日晨会员工分享上一工作日的工作心得,品质部经理和主管负责员工表现的点评和解释工作当中遇到问题的解决方法。下班前开一次夕会,主管带领员工对当日产品抽样检测后,向经理报告合格率情况,给出合理化的改进意见。

正青戴着无尘手套坐在流水线的尾部,挨个检查着成品,外观检查,通电测试。简单重复的工作,时间就是最好的老师,教会他如何快速又正确地完成工作。这不,今天流水线才运转没几分钟,正青就发现产品外观变形,上下盖的缝隙过大,失去防水功能。他立刻要求拉长停止生产,向品质主管汇报情况。主管安排另一同事来接替正青的工作,拉长上线其他产品的生产。品质问题向来一人负责制,装箱的成品,需要品质员的签字和盖章。主管和正青来原料仓库检查,入库验收章都是主管本人签字盖章的。

主管说:“这个事你就不要汇报给经理了,供应商是我找的,我安排他们赶紧退换一批。这批应该是注塑过程中的冷却时间太短造成的。”

正青说:“好的,主管,那我今天的工作安排是什么?”

主管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工作,做成品抽样检查和进货入库验收。替你去流水线的同事,太不靠谱,入库验收都没有发现问题。”

正青便跟主管去品质实验室培训学习,抽样检测成品的开机速度、跌落测试、水淋测试、温度循环测试,上午测试一个,下午测试一个。

主管喝着茶水说:“抽样检测,工作量不大,但必须严肃对待,一旦出现问题,都是大问题,很可能面临销售出去的产品需要召回公司,那样的话,饭碗也就保不住了。你在这好好学,好好干,我去参加个饭局。要是下午我没来呢,你去仓库验收一批原材料。”

正青认真说:“好的,主管,有情况的话,我打电话给你。”

快到午饭时间,品质部经理来到实验室,和正青聊了几句。

经理问正青:“李主管人呢?”

正青回道:“经理,我不清楚,你要是有事给李主管打电话。”

经理心情不佳,接着说:“没事。对了,早上的事情,拉长发消息给我了。这个李主管,仗着公司王副总的关系,胡乱联系一些供应商,吃拿卡要。大家都是一个池塘里的鱼,自己看不见自己的屁股尾巴,其他又不是瞎子。”

正青呵呵笑着捂耳朵说:“经理,你们领导的事情,不是我这个小喽啰能听的。”

经理佯装生气地说:“正青,我可是把你当自己人,跟你说的都是心里话。让你来公司,是我推荐的,让你去流水线锻炼也是我决定的。这样,周六晚上到我家,我和你嫂子做点好吃的,欢迎你的到来。”

正青说:“好的,经理,我一定到。工作上,我肯定是支持你的,一荣俱荣。”

经理说:“好,这话我爱听。来我家,就不要带东西了,自家人,不要客气。”

说是这么漂亮地说,正青还是打听了下,经理有两个孩子,那就准备两个红包,礼多人不怪啊。又是喝酒聊天,增进感情。经理媳妇就是人事部接待正青的那位漂亮姐姐,热情地保证要给正青介绍一个女朋友。正青连连致谢,婉言相拒。

【未完待续】


第八章 在泥土里打滚的猪

正青在A公司三年的工作,感觉什么也没得到,除了四方形规则之外那包浆般的圆滑。离职的时候,和经理说着感谢的话,告别温暖又冷酷的大家庭。没有任何行李,两手空空,正青登上回家的火车。

女友田芝兰还有一个月才毕业,两人在四季如春的省城逛街、坐游艇、去海洋馆、爬上。山下有家农家乐,菜肴新鲜香嫩,两人吃着手撕好的冒着热气的烤鸡。

田芝兰问正青:“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正青说:“我准备回村开个砖厂,你呢?”

田芝兰说:“当然是和你在一起啦,我不想两人再相隔很远,时间久了,感情也就淡了。”

正青说:“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哦,咱俩从零做起,每天进步一点点。”

田芝兰说:“好,跟你在一起,再苦也甜。”

正青问:“为什么会一直甜?”

田芝兰说:“你不懂,两个人在一起,每个人都变得完整和圆满。”

正青回到村里,给父母和二叔二婶带了时髦的衣服。农村这几年发展的很好,土坯房即将淘汰,办砖厂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在村里徘徊数日,到后山寻找黏土比较多的地块,和村里商量办红砖厂的事宜。

正青先挖的土窑,尝试了三次,才生产出第一批红砖。就着这些红砖,搭了一个砖窑和小砖房。取土和泥,制坯烧结,最大的成本还是煤炭,人工费占一小部分。田芝兰负责做饭和管账。攒了十万块砖,正青开始出去跑业务。优先满足自己村的建房需求,可以先用后付钱,还不上的老乡可以来砖厂干活。好多老乡还清欠账,就不愿干了,太苦了,锄头挖土,肩挑土筐,穿水鞋踩泥,纯手工制坯脱模,砖坯搬运。劳碌一天下来,整个人疼的,像破旧的自行车,除了铃铛哪哪都响。

年底的销量比较好,现金流充盈许多。正青采购了两条输送带、一台和泥机和一台抽水机,工作量大大减轻,工作效率翻了三倍。自家的土坯房也落幕,连着二叔家的房子,一起盖成两层的砖房,工人的工钱都用红砖抵扣,让工人们家家住上红砖房。村里的路,正青出资修成两车道的水泥路。

砖厂名气越来越大,十里八乡的买家登门订购,先付款,排队等送货上门。就这么烧砖、送转,红红火火地干了三年,黏土都挖光了,还留下一个巨大的水坑。村里也刚好通知,以后不允许烧制红砖,正青也就把砖窑、土窑都拆除了。

正青陪田芝兰和儿子邹发瑞在家待了一个星期,就觉得浑身发霉一般难受,经常到砖厂旧址溜达,坐在水坑旁发呆。田芝兰以为正青得了什么精神病,经常牵着孩子跟在他后面,生怕出什么事情。

正青笑着说:“阿兰,我没事。我只是看看这大水坑和那么大一块场地能干点啥。”

田芝兰心疼地看了一眼正青,又看看水坑说:“场地,我是不知道能干啥。这水坑嘛,当然是养鱼啦,水坑边上种上茭白、慈姑和莲藕。”

正青向媳妇投来赞许的目光,说:“嗯,我老婆就是聪明,有头脑。我打算在场地盖一个养猪场,先养个五百头。”

田芝兰说:“搞这么大,咱们上哪去弄那么多钱来投资?”

正青小声说:“我打听好了,办养猪场,有免息贷款和养殖补贴。”

田芝兰说:“万事开头难,咱还是一块平地,怎么贷款?怎么领补贴?”

正青说:“按我的计划分三步走,先买白沙砖把场子建起来,把老乡们的猪都打白条买过来凑够五百头领取补贴,贷款继续扩大规模,形成生猪养殖、屠宰、销售,一条龙。”

田芝兰说:“好,都听你的。我真怕你闲出毛病来。”

正青忙碌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换了个人似的。建养猪场,正青画好了图纸,交给田芝兰和父母操心,自己去跑审批,招养殖人员、屠户、兽医和物流司机,和市里的几家连锁商场合作,定点供应。

规模越做越大,最多的时候,正青的养猪场养了上万头生猪,还没统计母猪和小猪仔的数量。农业养殖是一个高风险、技术要求高、高污染的行业,肉价市场波动比较大。有时候越养越赔本,有时候翻倍地挣。正青又干了三年,慢慢缩小规模到五千头的稳定存栏。

正青渐渐不喜欢高风险的投资,把养猪场转让给三位股东,自己带着妻儿老小进县城发展。住上豪华的大房子,正青开始承包物业管理、承包客运站停车场。

田芝兰说:“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放着挣钱的养猪场不干,你投资这停车场。”

正青说:“咱们挣的够花就行了,停车场虽然挣的不多,好在稳赚不赔啊。那养猪场,碰上一场流行病,咱得赔光所有本钱。”

正青三十岁的年纪,就过着退休的生活,每天上午去公园遛狗,下午去鱼塘钓鱼,晚上和老婆孩子逛街。

生活就是这么奇怪,没有草席的时候,很想编织许许多多的草席。待草席堆满茅草房的时候,又担心房顶漏雨,把草席都泡坏了。

【全文完】

后记,本来计划写一本都市悬疑小说,每一章都有一个案例。写着写着,就刹不住车啦,便凭着感觉向前狂奔。也不打算修改了,以免破环了和气和感情。原本的故事情节,请读者朋友自行脑部。我们下本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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