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的火种长夜慢慢烧

  文/游游想吃火锅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来到这个鬼地方的!

    不过是在火车上看着手机新闻睡着了,醒来发现坐过了站,早知道还是攒点钱买张机票回家。

也不知道这是哪座城市,我提着行李胡乱地在街上窜,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是下午四点钟了,当作一次旅行也不错。

走了大概十分钟,我发现这地方有点邪门。行人在大街上说话还要耳语,生怕有人听见。这也倒不算什么,但是推着车的小贩都不吆喝,汽车连鸣笛声都没有。我一想这小镇还挺环保,处处都在防噪声污染。

    今天阳光挺好,铺在人身上像盖了层薄毯,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本来阳光洒在静谧的小镇上挺有意境,我拿出手机准备拍点照片纪念一下,哪知被我框进手机屏幕的画面除了日光温柔,没哪样好看!

    这里的建筑的色彩搭配,我想就算亨利·马蒂斯在世看了也会垂泪吧!

    高饱和度的红色墙面,嵌入同样高饱和度的绿色门窗,两种“夺目”的颜色汇成无数把小尖刀,齐齐刺向我的眼球。建筑的形状也很奇怪,非圆非正,不是椭圆就是不规则多边体,实在没有鳞次栉比的美感。

这冬日的太阳晒久了还是会觉得闷,喉咙里像点了一支劣质的烟,熏得五脏六腑都沙哑,嘴唇被这太阳的温火榨干了水分,舌头不自觉地冲破牙床的桎梏携着一丝水分滋润快要渗出血丝的嘴唇。

    我应该去买一瓶水。

    我走向一个推车的小贩,“大叔,买瓶水!”可那位大叔只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推着车绕过我逃走了,连滚落的两瓶水也顾不上。我纳闷,难道我长得吓人?这时一位头上绑着印花头巾的大哥朝我走来,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小伙子,你是外地人吧?”

    “对呀,大哥,你们这里好奇怪啊!”大哥把食指放置在嘴前,做出嘘声的姿势。

    “小兄弟,我们这儿不能大声说话。被听见是要关进去的!”

    我挠了挠日益减少的头发,往四周看了看,发现除了设计清奇的建筑和耳语的人们,更加吊诡的是这条街在隐蔽的地方安置了许多噪声监控器。我愈发觉得这地方邪门,无奈太阳正在缓缓降落,我只能在这诡异的小镇住一晚。

    “大哥,哪儿有旅店呀?”

    “得了,你住我家吧,来我们这儿的外地人啊脚还没把地踩热就走了,所以旅店在我们这里几乎都开不下去。”

    我思忖了一会,这座小镇如此邪门我又不认识路,看着这大哥也不像是坏人,于是我带着点狐疑的心思跟着他去了他家。

虽然大哥家外观配色和形状不伦不类,但当我走进去时,发现房内设计煞是好看,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别具一格。所谓“人不可貌相”,这房屋亦同理,颇有“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之感。

    我坐在绵软的沙发里,看着沙发套上针脚细密的刺绣,用散套针绣出的花卉植物,活色生香。这样内外不一,我心中的疑惑愈加浓重。接过大哥递过来的碧螺春,杯中白云翻滚,有清香袭入我的鼻腔,滑进干涸的肺腑。

    “大哥,我看你这室内装饰得雅致,为什么外观那样的……”我顿了一下,思索着该怎样礼貌地表达。

    大哥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开口道:“这些房子都是镇上的颜色家为我们设计的。”

    “颜色家?可是这些颜色搭配不好看啊。”

    “他们认为好看就行了,我们没有表达意见的权利。”

    “那你们为什么都压低声音说话?”

    “祸从口出。”

    我正要接着问下去,窗外忽然绽开无数烟花,广场上播放着布鲁斯音乐,有人跑到广场上尽情地跳舞,有人聚在一起玩着无聊的游戏,发泄般的欢呼声从喉咙中跑出来,四处游荡。但是没有人大声讲话。

“唉,又开始了,这娱乐至死的小镇啊。”

    “大哥,你们晚上挺热闹的啊。”

    “不,是畸形的夜晚。”大哥从厨房拿出一个玻璃碗,“小兄弟,既然你好奇,我就给你说说我们这小镇的故事,我有几年没说过喽!”大哥在我对面坐下,点起一支烟,火光在微弱的灯光下明明灭灭,终是熄了。

“原本我们也是一个正常的小镇,后来镇上有位编剧写出一个‘娱乐镇’的故事,镇上的人不需要努力学习,不需要努力工作,只需要无尽地玩乐。这样懒散安逸的生活让镇上的人们心向往之,领导人就想把我们这个镇建造成一个现实中的‘娱乐镇’,他们就可以强制决定市民的选择。只要市民们成日沉溺于骄奢淫逸的日子,他们就不会反抗,没有人反抗,就没有人看见贪婪。这些建筑就是表现之一,颜色家替我们选好配色,我们一旦提出异议,就会被关进去为大家无偿劳动。再后来有个青年人在镇中心的广场演讲,批判这样享乐的生活,他说每个人家中的电视机都是魔鬼,会吞噬人的灵魂,扭曲人的心灵。这样不愿反抗、贪恋享乐的人格,是愚蠢而肮脏的。大家都不满他的说法,于是群起而攻之,无止境的谩骂与诅咒,甚至有行为上的攻击。主宰者们甚至把那个青年关进小黑屋,可是他上吊自杀了。所有人都是罪犯,都杀死了他。他没有说错,大家无法接受的是他公然说出了人性的阴暗面,因为他揭开了这个小镇娱乐至死的遮羞布,戳穿了看似和谐实则丑陋的谎言。自那以后,主宰者们不允许镇民随意发表言论,所以大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在我们小镇,除了电视行业,其他行业都没落了,没有人工作了。其实谁不想天天唱歌跳舞还有吃有喝呢,所以没有人反抗,连最开始拿着武器的清醒的人也缴械投降了。”

    我听得入了迷,久久缓不过神。当灵魂重新回到我身体里时,我看见桌上的玻璃碗装满了黑色的方块字,我后背渗出了细密的汗液,窗外的音乐声和欢呼声仍在跳动着,与这个黑夜抗争着,我的心也在跳动着。有顽皮的风鼓起了浅绿色的窗幔,一路弯弯绕绕拐到我面前,明明壁炉中的火焰也在狂欢,但仍有一股寒意从我心中升腾。我忽然变作一个聋哑人,听不见四周的声音,也说不出什么东西。

    大哥端起那玻璃碗,将所有方块字倒进火焰狂欢的壁炉中,除了那几秒钟“噼里啪啦”的声响,它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人记得了。

    “你不要感到好奇,我们只能在夜晚讲真话,说出口的语言都装进碗里,说完后通通倒进火里烧成灰烬。”大哥将玻璃碗清洗,又放进厨房。仿佛一切没有发生。

所有喉咙里表现欲强烈的言语,像热烈的火种,却只能偷偷地在长夜慢慢烧光。

跳动的声音在窗外嘶吼着,我关上窗,斩断声音传入的道路。我裹着一身沉重睡下了,梦里全是网络上浮躁的言语,被蒙蔽的网民看不透网络布下的陷进,一些人活在幻境里多嘴做主宰者的帮凶,一些人活得清醒多嘴揭开可耻的遮羞布。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收拾了行李,给大哥留下一张字条就离开了这座小镇。我一路跟着导航摸索着,走到一座废旧铁轨上,被飞驰而来的火车碾碎。没有人看见,所以我不曾来过。

我在火车的颠簸中醒来,手机屏幕已经熄灭了。我将手机里熄灭的火种点燃,又有一部毫无营养的电影上映了,屏幕里翻涌着网友们的叫好声。造梦者为网民编织了无数虚幻的梦境,打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旗帜,嘲笑着所有清醒的人的虚弱的反抗。没有人在意五彩斑斓的泡沫哪一日会在阳光下消逝,反正无论怎样,他们都会喝彩的。

    喉咙里的火种在长夜熄灭了。

    我在等它重新燃起,烧尽所有无知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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