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生明初次见到徐来是在杜月笙举办的酒会上。徐来烫了新头发,涂着当时大上海限量发售的口红,一身苏绣旗袍,腰间还绣着几朵盛开的茉莉花。栩栩如生,轻轻一吸仿佛都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她是明星电影公司的当红巨星,有着‘东方标致美人’的美称,他的前夫是大上海最为有名的音乐制作人也是明月歌剧社的创始人黎锦晖。这对老夫少妻被无数人称作是佳偶天成,可惜最后还是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徐来的芳名,唐生明早有耳闻,她的电影他也曾看过,如今上海滩最有威望的杜月笙亲自给他牵线搭桥,是有意要成全他和徐来。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风流倜傥,英俊儒雅的唐生明取来诗经里的佳句,送给眼前的美人。可在徐来的眼里,唐生明只是一个军队高层里的中将参议。
乐曲悠扬,酒香弥漫。唐生明搂着徐来的杨柳腰,这位曾经在大银幕上倾倒过无数男人的女人,如今就这般真实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如同盛夏绽放的血红玫瑰,娇艳欲滴,活色生香。
阮玲玉的自杀使得徐来对演员这个光鲜亮丽的职业产生了无比的厌倦与恐惧,与前夫在工作上和生活上不可调和的矛盾使得她没有了昔日的高傲与自信。虽然好聚好散,她却并没有走出离婚的阴影,清秀的脸上那一抹无法言状的惆怅与忧伤让唐生明心疼了许久。
二人之间没有话说,二人安安静静的跳了好久的舞。唐生明绅士般的涵养和难以抵挡的魅力一股清泉,慢慢滋润徐来的已经枯萎的心,又像一团烈火,开始以燎原之势点燃徐来的热情。那场舞会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大上海没有了徐来的任何消息。直到半年后,报纸上登出了唐生明与徐来的结婚启示,名震十里洋场的影后徐来再婚了,一时间成了大上海街头巷尾的议论的焦点。
婚后没多久,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素面朝天粗衣布裳的徐来正准备在这浓浓的人间烟火味道中去弥补之前放纵奢华留下的一些遗憾时,全面抗战爆发了,炮火硝烟中,徐来正在为一家人的未来的生活发愁之时,唐生明有了新的工作,要她和他以夫妻的身份作为掩护,打入汪伪内部,与敌人周旋,为我们赢得抗战先机。
那些在电影剧本里才有的剧情此时在自己的身上要变成现实,握着唐生明那双发烫的手,看着唐生明渴望成功的眼神,徐来决定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去赴一场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宴会。
安顿好了孩子,徐来再度换上了艳丽华贵的旗袍,穿上了西式新款的高跟鞋,化上了精致优雅的妆容,微笑着轻挽着唐生明胳膊投入到了血雨腥风的残酷暗战中。
曾经是一名电影演员的经历给了她最好的伪装,白天,她游走在三教九流之中,用极高的情商和精湛的演技征服着所有的人,包括日本人在内军队高官政要都赞叹着她的美貌和智慧。而到了沉沉黑夜,她却在昏暗的角落里和丈夫一起于无声中颠覆和瓦解汪伪政权。巨大的精神压力和严重的人格分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痛苦的折磨着徐来的身体和精神。前面是看不见底的深渊,身后又是随时都能踩空以致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这熬人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每每这时,唐生明的胸膛与温存就成了她最后的可这依靠的港湾,卸掉伪装,是自己的心,这颗心有几分真是,几分虚假,徐来自己都辨别不清了。
所有的戏都是演给别人看的,所有的付出都是虚情假意。他和唐生明彼此之间是可以托付生死的战友,又是亲密无间的挚爱伴侣,把自己的人生演成了千种模样,只有他对她的爱才是所有的谎言与虚假中最真挚也是最干净的。
民国那么多传奇的女人,没有谁像徐来这样活的热烈却又虚妄,当所有的感情上升到家国的高度,她身上凸显出的气质与格局已经远远的超过了那些知名贵族名媛们的爱恨情仇。这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血路,也是一条不归之路。她选择了唐生明,也就选择了和他一起承担痛苦,因为这样,痛苦就减轻了一半。
苦守了八年之久,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那天,他们手挽手从魔窟里走出来,庆祝这个伟大的日子,四个孩子围绕在身边,那一刻的徐来不后悔曾经几千个日日夜夜的痛苦挣扎。可是没多久,唐生明又接到了新的任务,他将再一次奔赴新的战场,这一次,他选择了把徐来和孩子留在香港。
维多利亚湾的海风是轻柔的,生活也是自在的。没有了尔虞我诈,没有了互相算计。安静时的徐来偶然会想起魔窟岁月的点点滴滴。演员这个身份早就已经从她的身体里被剥离了,可是回首走过的岁月,她和唐生明所经历的一切却又可以拍成一部部电影,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唯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是那么爱唐生明,爱到可以拿出全部的勇气去对抗所有的残暴和血腥。
不久后,唐生明把徐来和孩子接到了北京,闲来无事,一起泛舟北海,共赏香山红叶。去雍和宫许下心愿,祝我爱的人一生平安。颠簸了大半辈子,好就这样相守到白头,可夫妻俩谁也却不曾想一场浩劫再次降临在了他们的身上。他们双双入狱,一项莫须有的罪名把他们折磨的奄奄一息。
徐来想着唐生明,唐生明想着徐来,虽一墙之隔,却从此天涯路远。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早晨,徐来在监狱里一点一点的失去了体温,没有告别,也没有留下一词一句,与唐生明相知相守的唯一心愿再也不可能变成现实。
几年后,唐生明被无罪释放,和四个孩子一同观看来了徐来生前拍的最后一部电影《船家女》,当徐来饰演的船家女划着小船唱着“莫把船儿翻了,莫把船儿翻了…”这两句时,坚强了半辈子的唐生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他和徐来的这艘爱情的小船驶过了最大的风浪,却在要靠近宁静港湾的时候停了下来,并从此再也不能扬帆起航了。
他说要亲手把徐来的骨灰带回湖南老家入土为安,可是没有等到那一天就因为肺癌离开了人世。留下了一个丈夫对妻子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闭上眼睛,与徐来初遇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优雅的美人和着音乐的节拍在自己温柔专情的注视下翩翩起舞,那裙摆掀起的清风正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徐徐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