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原谅我的,我也会原谅她的。如果时间能倒流,一双舞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26天,她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梦里。
18年前,同岁的我们在市里最好的舞蹈教育机构第一堂课上遇见。五岁的她扎着高马尾,芭蕾舞鞋是浅紫色的,而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都要么是白色要么是粉色。
尽管因为没有把头发打理成干练简洁的芭蕾盘发被老师小小地提醒了,她还是笑容灵动,毫不介意。
第一堂课,我意识到她就是那个前所未有的对手。她的基本功是全班最好的,学新动作也是最快的,这是开始学芭蕾以来,我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18年,我们一起拿了各大比赛的头奖,不是她第一就是我第一。但我花了更多时间默默练习。
我羡慕她的大胆,我太谨慎了。因为爸妈的身份,我必须时刻保持“好成绩”来保持整个家庭的平衡,不能堕落,否则会给他们带来负面影响。
从小到大,我的芭蕾舞鞋都是最好的,但也是最经典的白色或者粉色,从不更改。
一定程度上,我也喜欢这种不自由,因为它在合理的范围内,也就意味着自律,而我享受着自律带给我的光环。
除了竞争之外,我和她本也是好朋友,每天一起练习5小时,我们坚持了18年。
练舞的疲惫、比赛的紧张、升学的压力...18年,我们之间似乎已经超越了友谊,共享一个人生。
花开堪折直须折,我把以往的一切都当做习以为常,没去在意,没去纪念。
现在,我和她在梦里一起练舞,我穿着她的舞鞋。
这还是一双紫色的芭蕾舞鞋,是她送给我的赔礼。
一个多月前,芭蕾界影响力数一数二的比赛开始报名了,我们在练舞室一起填了报名表。
因为第二天她要去的地方正好路过主办方,一起报名的就请她帮忙把纸质的直接送去。
直到报名名单公布,我才发现自己并不在名列之内,我既气愤又委屈,这明明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我质问她,她说自己把所有报名表都装袋交过去了,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可是事情就是发生了,我们还是吵了一架。
致电主办方后,我要求再查一下报名信息。防止有人私自替他人报名,报名的人需要同时填纸质表和报名表。
我解释我已经交了点子表,而且自己也有报名意愿,但是纸质表在交的过程中不慎遗漏...
花了整整一天,主办方终于把我也纳入了报名之列。他们找到了我的纸质表,并向我表达了歉意。我却依旧失落。
我和她不再说话了。
报名之后进入了紧张的备赛期,不仅要练基本功,还要熟悉比赛的风格,选择和练习自己的表演。
只是这一次,我们没有一起备赛,也没有往日的互相鼓励。
尴尬,我该道歉的。但是我在以比赛为由逃避,逃避承认自己的错误。
万一,她不原谅我怎么办?我不愿意再想了。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应该比赛过后才会重提,没想到几天后,她送给了我这双舞鞋。
她说这是她最喜欢的那类舞鞋,很软,材质也好,颜色是她喜欢的,这样我一看到鞋就能想到她。
我满心愧疚,却也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松了一口气。我道了歉,我们又一起练习了。
紧张的备赛有条不紊地进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却带走了她再次踮起脚尖的能力。
她躺在医院里,不肯见人。
我比自己出来事故还心痛...一直以来,明明她才是那个更有天赋的人,为什么天不惜英才?
我不知道怎么办,她不见我,而我还有比赛要准备。
只能给她写信,虽然不知道送去以后她会不会看。每天练习完,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写下来告诉她,除了芭蕾。
信件送去了九封,最终收到回信,是得知她跳楼身亡的同时。
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受了,恍惚着,好像被抽走了灵魂和记忆。
当我鼓起勇气打开那封信时,才发现更多事实:纸质报名表是她故意没有交上去的。
她在信里说,她爸妈快要离婚了,如果她能得到那个奖的话,或许爸妈都会高兴起来,不再离婚...而我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她说自己很抱歉,但是这次自己输不起,这次她不得不赢。
我泪流满面。我生气,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她家里的情况;我自责,为什么我没有提前发现她状态受到家里的影响;我怨恨,为什么上天要夺走她的热爱?
我没有去她的葬礼,我不会去的。
我练着舞,看见天地都是浅紫色的,每一个跳跃,我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躯下降升起舒展,可是我的灵魂是凝固的,我的目光是胶着的...仿佛一个自我的旁观者。
她是这么傻的一个人,自从喜欢上芭蕾,就对一切会对练习芭蕾不利的习惯敬而远之,拒绝所有会耽误练习的聚会活动,甚至,她竟觉得自己拿奖能够使婚姻破裂的父母重归就好。
她就像一朵开了二十一年的昙花,每分没秒都绚丽无比,当她知道自己不再是昙花的那一刻,她不再盛开了,于是选择了毁灭。
比赛前的每一夜,我们一起在梦里练舞,她说,你这个动作做得很棒欸!我说,你也不赖呀!
浑浑噩噩。直到比赛前一天,我才意识到,我们,最终只有我自己了。这场比赛,我应该为我们两个参加。
比赛得了头奖,意料之内。我穿着那双紫色舞鞋领奖,如果她来,一定是她站在这里拿着奖杯,而我站在她的身旁,拿着真正属于我的奖杯。
昙花开过就够了,那些绚烂,都会留在梦里吧。每次垫脚旋转,我感到时间停滞,你又在身边。
在信的结尾她说,要好好跳,替我们拿奖,要记得我,你知道我会一直想念着你。
我会的。
入梦吧,我们一起对镜子练舞;穿上紫色舞鞋,我要和她一起拿更多奖,她会再次笑得灵动,入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