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记事起,我就发现父亲的令人讨厌的毛病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讨厌与日俱增,简直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开饭了”随着母亲那熟悉的一声吆喝,我们兄妹五人争先恐后地围坐在残破的黑乎乎的饭桌前。端上来的照例是一小盆煮红薯,还有半锅飘着零星油花的水煮白菜。
每每此时,父亲便抽出别在腰间的长杆烟袋,佝偻着走到墙旮旯,蹲下身子,慢腾腾地摁满一整烟袋锅子自家地里烤出来的劣质烟沫,再费力地打着不知从何处淘来的破旧打火机,边点火边猛吸几口,辛辣呛喉的烟一会儿便弥漫了整间房子。
在我们那一带,长杆烟袋是父辈人的必备之物。父亲在平时却极少抽烟。
猛烈的咳嗽令父亲瘦弱的身躯不停地颤抖,也引来了我的厌烦、愤怒的目光。其实,我在吃饭的间隙多次偷窥过正在抽烟的父亲,一脸的慈祥,目光柔和地不断在我们兄妹五人身上扫来扫去。我却对此时的父亲意见满腹:吃饭时不吃饭,你打量我们做什么?真搞不懂?
一次,待父亲的咳嗽声又一次厉害地响起时,我便恨恨地将红薯头掰下,狠狠地扔在桌上,还示威似地瞪着母亲,极切希望她会狠狠地数落数落父亲。可母亲若无其事的神情令我大失所望。实在难以忍受了,我猛得转过身,逼视着父亲,大声呵斥:你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平时不抽烟,一到吃饭你就抽,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父亲一脸愕然,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你个小幺儿,我还不知道吃饭?你却不知道,饭前一袋烟胜似活神仙。
母亲十分生气地斥责我:你个小畜牲,竟呵斥起你老子来了!你老子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几个?
父亲忙打圆场:算了,算了,孩子还小吗。
在母亲不依不饶地埋怨声中,我们兄妹五人吃饱后相继离开了。我最后一个离开,盘算着看看父亲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父亲这才慢腾腾地磕磕烟袋,吃力地站起来,走到桌前。吃到最后,父亲不忘把丢弃在桌上的红薯头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全部津津有味地吃下去。
那时,可恶的我还幸乐祸地想:活该吃剩下的!谁让你吃饭时还抽烟的?
父亲雷打不动地保持了这个毛病。我却愈加恨透了父亲的毛病。为表示愤怒,每次吃饭我都故意背对着父亲,给父亲一个冷冷的后背和一个倔强的后脑壳。
为摆脱贫苦的生活,在十六岁那年,我参军了。
部队这个大熔炉锤炼了我。参军后,倍受思念家乡、思念亲人之苦的我想起了父亲,也想起了父亲的“毛病”。也正是这时,我才真正冷静地重新审视父亲和那个我怨恨多年的“毛病”。猛然间,我恍然大悟:父亲的“毛病”真是用心良苦,他是怕我们兄妹五人吃不饱呀!
联想到当时自己的懵懂无知及对父亲莫名的恨意,我顿时后悔得泪流满面。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慈祥的面容、柔和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