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对门邻居家住着近六十岁的老两口,清明我们回到常年不住的老房子,许多不方便,临时缺什么东西都去他家里借,他干脆敞开着大门,需要什么工具自取,见我们热热闹闹的一大家人来,邻居老头掩饰不住的伤感,独自坐在墙角抽烟,吐出的烟尘里好像在描绘哀怨的故事。
邻居家有两个孩子,大女儿远嫁六七百公里外的乡镇上,女婿有公职,她自己开了个小厂子并顺便带两个孩子;小儿子叫万强,从名字中都看得到父母对他的期望。万强在城里开了个小店,和父母住得近。十年前老两口以养蜂卖蜂蜜为生,随着年岁渐老,老人也想放弃漂泊的生活,八年前万强叫父母回来帮带孙子同时协助他看守他的店铺。
万强爸妈和他带娃两年多时,万强听说姐姐的厂里添置了一台挖机,不仅没有替姐姐高兴,而是充满了嫉妒。他开始怀疑姐姐买挖机的钱不是贷款而是自己父母给的,然后他媳妇又怀疑不是父母给姐姐的钱,可能是父母看店偷了他的利润给的钱,结果万强夫妻俩和父母大吵大闹,一发不可收拾。
在不断解释不断磨合无果后,心灰意冷的万强爸妈回到老家,日子还得继续,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的他们五十五岁又去了几千里之外的杭州打工,打工四年回来,和儿子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些,但是儿媳从不来看他们。
就在这年万强妈妈的右眼皮抬不起来,开始只是一点点,后来右手右脚都有点笨拙了,去医院检查发现脑部动脉有肿瘤。
姐姐听说后就带万强妈去省城检查看病,看了几个医院的医生,都说不敢轻易手术,因为那个位置特殊,在脑部动脉上手术风险高,也许手术后就是植物人或者就下不了手术台…万强爸悄悄准备了红包,以为医生不做手术是不是要这些,医生坦言不是为钱而是为病人考量。而此时万强不操心老人的病情,只担心父母把这么几年打工钱给了自己的姐姐。
最终万强爸选择保守治疗,几次住院后还是没有缓解疾病的进展,今年过年前,万强妈已经起不来床,接回老家。万强爸妈打工攒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万强只来看过父母两三次,每次几小时,儿媳妇从没来露过脸,而姐姐远在几百公里,每次她母亲住院就安置好自己的两个孩子跑来照顾。可是因为那边孩子也丢不开,五六天又得回去。
万强爸蹲在墙角,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我的询问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说儿子小时候很乖巧,长大也听话,她妈小时候很疼他,每天上学前就早早起来做早点给他吃,路上还塞零钱给他买想吃的……没想到结了婚变成这样的白眼狼,巴不得他们父母早点死不要拖累他。今年年初八,一直昏迷状态的万强妈感觉抗不过去了,万强爸自己就给她清洗后穿上了寿衣,第二天她突然又醒来,好些了,吃得下点稀粥。万强前面听说快不行了,来看一眼他妈是醒着的就又走了。
所有的护理工作都是万强爸,白天黑夜的熬,他自己都受不了了,自己也吃了好多药,降压降脂,防心血管疾病的药,见缝插针的休息一下,这几天才好些,我问以后靠什么生活呢?他说先用完积蓄再说吧,他看了看屋内说:“她又熬过了五十多天了她有时好些,能认识人,有时说些胡话,也许时日不多了。”他愁怨地扔下烟头,从屋外走去,我叫住了他,我说带我进去看看她吧。窄窄的卧室里就只有靠墙的一张小床,一堆堆的铺盖,厚的薄的堆在一旁,床上躺着的她只露出她瘦弱变形的脸,让我想起莫奈的那幅画,他爱妻弥留之际时的画面。我鼻子酸酸的,强忍着泪水说完祝福的话,把身上带的现金都留下,匆匆走了。
我害怕万强爸看着我们这家子的热闹难过,回去时我把大门关了起来。可是我感觉还能听到万强爸妈到内心的呜咽。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当这些都靠不住时,难以想象,那些无助与绝望的日夜是怎么煎熬的,生活的希望又在何方?想起十年前每次回来老家都可以去他家,去尝尝他家存的最好的蜂蜜甚至蜂皇浆,现在回想那些甜蜜的日子如同飞走的蜜蜂。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