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斜阳坠入山谷时，山岚开始蒸腾起淡紫色的雾。我踩着松针铺就的地毯往高处攀爬，风掀起冲锋衣下摆，惊起一群羽毛斑斓的岩鸽掠过花岗岩峭壁。远处传来冰川融水的叮咚声，像沉睡百年的竖琴被暮色轻轻拨动了琴弦。
半山腰的冷杉林突然抖落满身碎金，光斑在苔藓覆盖的树干上跳跃。一只红嘴蓝鹊歪着脑袋打量我这个不速之客，尾羽在逆光中划出炫目的弧线。继续向上攀登时，靴底传来奇异的触感——整片山坡竟铺满发光的鹅卵石，深紫色的石头表面浮动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仿佛女娲补天时遗落的星辰碎片。
当山脊完全没入暮色，真正的奇迹方才开始显现。西天堆积着鲑鱼肉色的云团，边缘晕染出玫瑰金与祖母绿的渐变。风掠过悬崖边的杜鹃花丛，成千上万朵白花同时扬起细小的绒毛，宛如下了一场持续半小时的微型雪崩。这时晚霞突然裂开缝隙，一束鎏金穿透云层，照亮了对面崖壁上层层叠叠的石英岩柱群。那些灰白色的石柱在逆光中呈现出奇异的半透明质感，像是凝固的冰棱或是巨人遗落的肋骨。
海拔表的指针指向3600米时，云海终于漫过脚下。我蜷缩在花岗岩突出的避风处，看着脚下翻涌的乳白色浪涛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星辰次第亮起时，北斗七星倒映在云海中，恍若神祇失手打翻的银砂罐。忽然有流星划破天际，拖曳着幽蓝的尾焰坠入山谷深处，山涧立刻传来遥远的回响，像是天空与大地在轻声交谈。
暗蓝的天幕下，银河如同倾倒的牛奶河流向地平线。几簇冷杉的剪影刺破夜色，枝头积雪折射出幽蓝的极光般的微芒。夜枭的啼叫此起彼伏，与风中松针的沙沙声编织成古老的摇篮曲。当我打开头灯继续前行时，光束扫过岩壁上的冰瀑布，瞬间将千万片水晶同时点亮，整个山谷回荡着钻石碰撞的脆响。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遇见了守林人遗落的木屋。松脂的清香从裂缝中渗出，墙角铁皮炉里残余的炭火仍在闷烧。推开门的瞬间，晨光突然从东方撕开云层，将雪原染成沸腾的锡金色。远处的山峰依次披上淡紫、珊瑚粉与玫瑰金的外衣，仿佛有位调色师正蘸取天光为群山换装。冰川融水在阳光下迸裂成细小的彩虹，坠落在深褐色卵石滩上，叮咚声比教堂钟声更清越悠扬。
下山的路上，我采下一朵冻在冰凌里的火绒草。它的花瓣像凝固的火焰，茎秆却凝结着剔透的冰晶。这刹那的美丽让我忽然懂得，所谓永恒不过是时光精心设计的错觉——正如此刻阳光正在消融冰川，而昨夜星辰仍在山谷的褶皱里闪烁。自然从不执着于留住任何瞬间，它只是不断地创造，又在毁灭中孕育新的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