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阿帕拉契亚(三十一·完)巴克斯特的塔卡丁山



对于背包客而言,缅因客栈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去处。相比强尼叔叔和立熊客栈,它实在太豪华,有着任何青年客栈都不具备的巨大的客厅,足够容下2、30人。况且7月底,这里只有3、4个背包客住在这。

我又把脏衣服洗了一遍,换上宽大的T恤,用冰袋敷着酸痛的脚踝,在舒适的沙发上躺了整整两天,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绿发呆。主人的狗会叼着一个球乖巧地伏在我身边,示意我和它一起玩。但当我试着把球从它嘴里抢过来的时候,它却不肯松口,腮帮子鼓鼓着,发出呼呼的声音。它并不是生气,而是欢快。

虚张声势几个回合,我把球抢了过来,它用期待的眼睛盯着我,眼睛余光有时会扫过我手中的球。我反复试探,掷又未掷。狗子摇着尾巴,摆出蓄势待发的架势。突然间,我把球掷向客厅的另一个角。狗子欢呼着,跳跃着,飞一样地窜出很远,又稳又准地咬住球,满屋飞奔,向所有人宣示自己是游戏的胜利者。

从佐治亚到佛蒙特,从佛蒙特到加利福尼亚,然后又从佛蒙特到缅因,我已经在荒野中流浪了尽半年时间。随着一年走完“Triple Crown”的梦想破灭,我的心沉静了很多。在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忘记连日阴雨和身心疲劳,享受一下岁月静好。

让我感到疲劳的并不是这陡峭难行的绿色长廊,而是永不停歇的步履匆匆。我还不够从容。我想这因为实现“Triple Crown”依旧是个沉重的目标。我甚至没有时间仔细看看脚下的花朵和头顶的绿树,没有时间侧耳倾听鸟儿的鸣叫。走过3000英里,我才发现一直追逐的那个目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年走完“Triple Crown”又如何呢?我错过了太多人、太多事。我还不能真正的享受路上的生活。

7月24日,我已经在缅因客栈呆了4天。该是出发的时候了。也许我休息得太久,也许我刻意想慢下来。我花了整个上午才走了5英里,登上毕格罗山脊最东端,已近中午。我在山顶一处裸露的花岗岩上坐下来。四块芝士饼干就着山泉水便是午饭。吃饱喝足之后,我抽出之前在客栈的垃圾箱里找到EVA塑料垫子,铺在岩石上。有了它,躺在岩石睡觉也是一件极为惬意的事情。

我闭着双眼,倾听着鸟儿的喧闹。蜜蜂寻着汗渍的味道在我身边盘旋,然后落在我的脸上。我没有驱赶它们,任由它们爬过我的眼睛和嘴唇。阳光撩拨着我的脸颊。我睁开眼,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云朵在蓝的纯粹的天空中缓慢的向西移动。我伸出手相去抓住其中一片,可只能感受到自己手掌的温度。我浑身舒服极了,呼吸均匀,脑子里没有半分杂念。如果可以我愿一直这样躺着直到天荒地老。

当我坐起身来,似乎有个影子依稀可见,但我无法看清出发。我想那应该是塔卡丁山。想到它,我有了前进的动力和方向。我背起包沿着山脊向东攀登,从南号角山到西毕格罗山,再到毕格罗主峰,阿帕拉契亚山径保持着以往的风格,让人绝望的陡峭难行,大树盘根错节,把山径撕成碎片。

毕格罗主峰上有座废弃的瞭望塔,塔身已经不复存在,只有留下了基座。夏日里,很多当地居民来此登高远望。我眺望着糖霜山脊,想到那是格丽·拉尔盖伊魂归之地,心里泛起一丝平静的哀伤。虽然从未谋面,但我相信她是个心灵纯净的人。愿她在天堂安息,保佑每一个“Thru hiker”平安顺利。我叹了口气,向南方敬了个礼,背起包,带好帽子和头巾,头也不回的向山下走去。

这一路上,我走得十分懒散,常常停下来观看路边的野花,搜寻躲在荆棘后面的兔子,逗弄不期而遇的小蛇,看着它慢悠悠的爬进树丛。我第一次如此享受这条山径。但一天下来我居然走了15英里。

傍晚我在小毕格罗木屋宿营,这是一间很小的“Lean to”只能容下3个人。我把它留给两个北来的老哥,在木屋后面扎下帐篷。他们说前两天遇到了B和狂野的公鹿。我想也许可以追上他们。小毕格罗木屋最大的特色是木屋北侧的小溪。志愿者在溪流上游下游用岩石修葺了好几个精美的水池。炎炎夏日里,洗个冷水澡一定是件惬意的事,可是我太困了,天还没黑就睡了过去。



7月25日,距离坎尼贝克河还有19英里。坎尼贝克河没有步行桥。河上游的水电站与山地俱乐部每年都会安排摆渡服务。夏季工作时间是从早晨9点到下午2点。所以我一到早我就开始飞奔,一定要在摆渡服务结束前到达坎尼贝克河。翻过毕格罗山,地势明显平缓了许多,所以我走得非常快,还找到一条近路,省下很多时间。

早晨10点,我已经到达了皮尔斯湖。甚至还有时间到附近哈里森·皮尔斯营地讨水喝。这个营地坐落离皮尔斯湖出水口不到1英里的地方。去往营地的岔路相当难行,似乎很久没有人走过。营地是座破旧的木屋,但有着属于山里人特有的气质,简约、朴素、沉稳,处处透着一股木香味道。墙上挂着猎枪,还有鹿角、鹿首之类的战利品和猎枪。

我是今天哈里森营地第一个的访客。因为这里的早餐需要预定,所以主人没有为我提供热食,只端来一大壶冰镇的柠檬水,说这是免费送给我的。哈利森·皮尔斯营地是缅因州最传统的那种娱乐营地。夏天会有很多人来这里休闲度假,冬天则是越野滑雪的大本营。

网上有种说法是北美是好山好水好无聊。但我觉得这种说法未免武断,既然有好山好水,又如何会无聊呢,总不能看着好山好水发呆吧?实际上持这样看法的人完全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生活。他们的生活被消费主义操纵着。但凡无法购买的东西都是无聊的,所以只能在KTV、夜总会、火锅店那种空气完全无法流通的地方,闻着各种奇奇怪怪味道浪费生命。

在这青山绿水之间,藏着无尽的快乐——垂钓、划艇、健行、漂流、登山、打猎、游泳、骑马。光这些项目一个夏天都玩不够。每天晚上都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享用大自然的馈赠。美国人还喜欢开着比卡丁车大一些的ATV在山路上奔驰。山地摩托也很受欢迎。可以说论玩美国人的花样一点不比中国人少。

通过溪流上的吊桥,我到达皮尔斯湖出水口的右岸,沿着溪水直到溪流的拐弯处。溪水冲刷出一个很小的堰塞湖,没有吊桥,没有路,必须涉水过河。回到溪水左岸,这里是黄松的天下。高大的黄松足有腰粗。踩在金黄色的松针铺成的山路上,噗嗤噗嗤作响,脚下如同棉花一样。我追着溪水一路向北,海拔一点点地下降,溪水最终汇入宽阔的坎尼贝克河。

坎尼贝克河在阿本纳基语中指的是大水湾。上游源头发源于缅因中部的驼鹿头河,穿过阿帕拉契亚山,一路向南最终汇入欢乐湾(Merrymeeting Bay)。这大水湾想必指的是狂欢湾。渡船是一条仅可容纳3个人的小艇,看到我后,便从河北岸驶来,这是另一位青年,也赶了上来。

驾驶小艇的是阿帕拉契亚山径协会的志愿者。他是个很专业的赛艇远动员。上船之前,他先教我我们如何把背包放在小艇上,如何穿救生衣,如何在船上保持平衡,如何处理危险情况。最后才让我们一个跟着一个,登上小艇。我对划艇一窍不通,因此被安排坐在中间,而刚来的小伙子坐在船头划桨,志愿者坐在后面控制平衡和方向。5分钟后,我们到达了另一端。几个SOBO正等在那里。

卡拉唐克(karatunk)就在坎尼贝克河北岸。村子很小,只有一个森林防火站,居民也不多。卡拉唐克客栈就在村子西头。这是一幢朴素的2层白色小楼。原本我只打算在这买一杯奶昔。但当主人热情地告诉我单间只要30美元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在这过夜。不得不说这30美元花的真值,房间非常干净,床单被罩带着芬芳的香草味,一看就是新的,家具不知道经历的多少悲欢离合,但能看出被保护得很好。

第二天早晨,有更大的惊喜等着我。店主给我们准备了非常丰盛的早餐。焦黄的煎土豆,火候正好的煎鸡蛋,做出牛排效果的法国吐司,还有果汁、咖啡、水果和芳香的奶酪。虽然是这只是普通的美式早餐,但能看出主人非常用心。厨师大叔又高又瘦,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戴着高大的厨师帽,领口系着红色的领巾,胡子修得十分精致。大家吃得十分开心,连连发出赞叹。一直背着手站在我们身后的厨师大叔听到我们的赞美,依旧保持着严肃地表情,但不经意间,嘴角还是露出一丝骄傲的笑意。

因为这顿饭,我爱上了卡拉唐克客栈,毫不犹豫地多待待了一天。7月末的缅因有种宁静的魔力,风雨远去,连蚊子也消失了。7月28日,在青山绿水间跋涉两天之后,我终于到达了阿帕拉契亚山径上最后一个补给点曼森(Monson)。我和卡塔丁山之间只隔着一个100英里荒野。


小镇曼森位于缅因中部,坐落在赫柏龙湖的东北角。我住在湖边小屋客栈。客栈一楼是极受当地人欢迎的酒吧,二楼才是为Thru-hiker准备的客房。B和狂野的公鹿昨天就到达这里,这回正在阿帕拉契亚山径协会的办公室。我放下背包,到办公室和他们碰头。晚上,我们在湖边露天码头喝酒吃东西。

天边被夕阳染成血红色,教堂尖顶和湖边木屋的倒影在湖水中荡漾,人们喧嚣着享受岁月静好。B先生和狂野的公鹿明天就要出发,但我还在犹豫,虽然离卡塔丁山只隔着一个100英里荒野,但我的心却希望离她越遥远越好。我还没法接受我就要结束阿帕拉契亚山径之旅的现实。

第二天我到小镇另一边的“Poet’s Gear Emporium”吃早餐,这是一家户外用品商店,同时也是一家客栈。早餐只对Thru-hiker开放。菜单和卡拉唐克客栈差不多,但没有那么精致。优点是量超级大,无限供应。吃完饭,我回到湖边小屋,放空脑子,只是坐在湖边长椅上静静地看着太阳从东到西,落到湖的另一边。

100英里荒野被称为阿帕拉契亚山径上最荒凉的路段。但实际上,100英里荒野大部分依然属于私人林业公司,只有阿帕拉契亚山径周边受美国森林管理局和阿帕拉契亚山地俱乐部管理。和美国西部相比,算不上真正的荒野。

一到夏末秋初的砍伐季节,森林土路上就尘土飞杨,拉木材的卡车来来往往十分热闹。AMC的工作人员曾提醒我们经过土路时一定要注意安全。尽管美国森林管理已经相当科学,但仍然无法摆脱资本掠夺的阴影。在环保主义者眼里,目前的情况依旧在恶化。不知道这样大规模的商业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停止。

7月30日,我的心情又走向另一个极端,急切地想要出发,想要追赶B和狂野的公鹿。这是个明媚的早晨,云彩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太阳孤独地主宰天空。接下来的数天内,都将是这样的好天气。我从风雨中开始阿帕拉契亚山径之旅,终要在夏末的骄阳下结束。

早晨的路段着实考验我的耐心,虽然海拔爬升并不明显,但一道道沟壑和盘根错节的老树折磨着我的双腿。中午我索性沿着森林土路向北走,路上遇上一位好心的司机,前几天他就在公路上看到我,今天又一次和我相遇,无论如何也要载我一程。

虽然只搭了20分钟的车,但已帮我节省了很多时间,我从一条岔路回到山径上,开始攀登贝伦山。登上山脊又回到熟悉的节奏我走得很慢,直到黄昏,还在椅背山脊上潜行。这一晚,我过得很奢侈,在椅背山客栈订到了一间通铺。这是AMC旗下在100英里荒野内唯一家客栈。

为了一张通铺床,我花了180美元,颇有些肉疼。木屋没有电,也没有网络,用的是要用火柴才能点燃的煤气灯。但我可以吃到热腾腾的晚饭,早餐也很丰盛,还附加了一顿简单的中午饭。为了轻装前进,我连基本的炉具都在曼森寄回了温哥华,所以绝对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从2月8日以来,我已经登上数不清的山脊,每每想北望去,总是被无尽的山峦和层云挡住视线。但我有种预感,我即将看到那座令我魂牵梦绕的山。7月31日,我最终在白帽山顶,我终于看到了100英里荒野的全貌。

天地之间只有两种颜色——深沉的绿和苍茫的蓝。偶尔有朵朵层云在天际中游荡。一座雄伟的山如同易洛魁武士般气定神闲地端坐在荒野中。此刻我的心情比尔博从遍布巨大蜘蛛的幽暗森林中钻出,亲眼目睹远方的孤山时那样震惊到有些失语。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刻意去看卡塔丁山的照片。但当我看到这座山时,我立刻意识到就是他——塔卡丁山!


无论人类多么骄傲,都不得不承认相对于自然界,人类的历史只是眨眼一瞬间。到目前为止,历史学家尚不能够准确描述人类历史,更不要说精确地描述自然界的历史了。对于卡塔丁山,现在的美国人还不能准确地讲述殖民者到来之前的故事。

我们只知道卡塔丁山诞生在4亿年前的阿卡迪安造山运动,是当时北美大陆和一个岛链相撞后形成的巨大的花岗岩岩盖。最近一次冰河期中,巨大的冰盖覆盖北美洲东北部。当冰川消融之后,卡塔丁山就伫立在无尽的荒野中了。

在原住民的神话中,卡塔丁山是风暴之神帕默拉(Pamola)的居所,因此原住民对卡塔丁山怀着敬畏之心,没人敢攀登它。1689年,一个叫做约翰·盖尔斯跟随一个阿本纳基人的狩猎队来到缅因中部,他在自己的著作中第一次提到了塔卡丁山。但在此之后的一百多年内,卡塔丁山依旧笼罩在神秘的面纱下。

新神终究取代旧神,帕默拉再也无法保佑他的子民。1804年,缅因州的测量员扎克里·阿德利和查尔斯·特纳第一次登上了卡塔丁山。塔卡丁山的神秘面纱终于被扯下,从此登山客络绎不绝。不过真正让卡塔丁山名声大噪的是亨利·梭罗,这位对美国文化影响深远的思想家于1840年代成功登。并在《缅因森林》一书中详细记述了自己的攀登金币。从此这座雄伟的山峰成为了新英格兰一个极具象征性的名胜。

有趣的是,虽然卡塔丁山最早的英文拼写为“Catahrdin”,应该读成“卡塔丁”。但梭罗却拼写成了“Ktaadin”。读音是“ke-ta-a-din”。久而久之,虽然卡塔丁山的正式名称是“katahdin”,但人们一直使用梭罗的读法。

和白山不同,卡塔丁山保持了相当原始的风貌,这里是黑熊、驼鹿、北极蝶的故乡,是松树、冷杉、铁杉、山毛榉、枫树、桦树、白杨的栖身之所。100多年前,工业之火遍地燃烧的北美洲,卡塔丁山一度也面临着毁灭的命运。而将卡塔丁山从人类的电锯下拯救出来的是帕西沃·巴克斯特。

1831年,缅因州格容市里,一个殷实之家降生了一个男孩。父母给他起名叫做詹姆斯。他就是詹姆斯·平尼·巴克斯特(James Pinney Baxter)。在美国要想出人头地,当律师是第一选择。詹姆斯也选择了这条路。17岁从林恩学院毕业,他搬到马萨诸塞,在国会议员鲁弗斯·卓阿特的律师楼开始了职业生涯。

詹姆斯的律师梦很快破灭了。因为健康原因,他不得不返回缅因。在那个没有冰箱,保鲜困难的年代,生产罐头是名副其实的朝阳产业。詹姆斯看准时机建立一家罐头包装公司。经过多年打拼,詹姆斯的缅因罐头公司已经成为缅因州的工业巨头。

詹姆斯不仅市一个成功的商人,还是一个有情怀有文化的商人。他花费了大量心血在新英格兰史研究上。24卷缅因州史中有20卷出自詹姆斯的手笔。他还特别热衷支持缅因州的教育事业,他分别在波特兰(缅因州的波特兰)和格容捐赠了图书馆。积累了很高的人望。后来詹姆斯成功竞选波特兰市市长,一干就是6个任期。这期间,他建设了一条巴克斯特环形道。成为市民们消遣,度暑的好去处。

詹姆斯在商界、政界、学界都取得了瞩目的成就。而让巴克斯特家族成为缅因历史的一部分的则是他的儿子帕西沃尔·巴克斯特。帕西沃尔生于1876年,从小就展现出优秀的领导力。詹姆斯有7个孩子,最喜欢的的就是帕西沃尔。早在鲍登学院读书时,帕西沃尔就创立的一份名叫《The quill》的文学杂志。后来有如愿考入美国政界的西点军校——哈佛大学法学院。

1903年,就在取得哈佛大学法学学士2年后,帕西沃尔来到卡塔丁山附近钓鱼。这次旅行彻底改变了帕西沃尔对世界的看法。和同时代的梅隆·埃弗里一样,他对自然保持着独特的亲近感。他认为自己对荒野有一份责任。作为一个富二代公子哥,在物质上,帕西沃尔什么也不缺。但他希望为家乡留下一份值得铭记的遗产。冥冥之中,帕西沃尔背上了拯救卡塔丁山的使命。

1895年,缅因州议会为发展旅游业有意向在将塔卡丁山拓展成为州立公园。但此时卡塔丁山的周围的土地还属于私人公司,上万英亩的原始森林随时有可能被破坏。1911年,美国政府确定了一批国家公园候选名单。卡塔丁山遗憾落选。此时帕西沃尔刚刚当选缅因州州众议院议员。1916年,他参与发起设立卡塔丁山州立公园的动议。1920年,他带领一批缅因州的政治家从东侧的帕莫拉峰出发,翻越险要的刀尖岭登上塔卡丁山的主峰,以此为卡塔丁山州立公园造势。

也许是为了亲手实现卡塔丁山州立公园的目标,1921年,帕西沃尔决定竞选缅因州州长一职。卡塔丁山州立公园自然成为施政纲领的一部分。在一次公共演说中,帕西沃尔说到:“缅因州以其绵延 2500 英里的海岸和无数岛屿、湖泊池塘、森林和河流而闻名于世。 但卡塔丁山公园将成为缅因州至高无上的荣耀。是对缅因州过去一百年和未来一百年的最佳纪念。 这个公园将是对后人的祝福,他们会看到我们为他们做的比我们的祖先为我们做的更明智。”

其实帕西沃尔当选州长颇有些侥幸。而他的政绩也实在乏善可陈。我想他大概更适合做个文艺青年,而非政客。4年中,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为纪念自己死去的狗,让州旗降半旗致哀。反对3K党,禁止动物活体实验。4年后,他连任失败,卡塔丁山公园也就暂时没了下文。帕西沃尔没有放弃。而事情的转机竟然是席卷美国的经济大萧条。1929年,卡塔丁山的所有者北方林业公司资不抵债,陷入破产边缘。

帕西沃尔瞅准时机耗资25000美元从北方林业公司手中购买了卡塔丁山附近6000英亩土地,又将这些土地无偿赠予缅因州政府。1931年,新生的卡塔丁山公园被命名为巴克斯特州立公园。那时正是阿帕拉契亚山径的初建时期。美国联邦政府计划再次扩大国家公园的数量。如山南多厄国家公园、大烟山国家公园都成为了当时的明星项目。

但帕西沃尔却不以为然。他不相信联邦政府,坚持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建设一座属于缅因州人自己的公园。帕西沃尔说:“卡塔丁山是座荒野中的宫殿。这座宫殿将永远用作公园和娱乐场所向公众开放,永远保持自然的野生状态,永远作为野兽和鸟类的避难所,以后不得在其上或其中修建机动车道”。

从此帕西沃尔用他的钞能力不停地扩建这座荒野中的宫殿。最后一笔收购也是第二十八次捐赠发生在1962年。根据统计,帕西沃尔总共向缅因州政府移交了810平方公里的土地。1969年,也就是阿帕拉契亚山径成为美国国家步道的第三年,帕西沃尔·巴克斯特病逝于缅因州的波特兰。他的骨灰被撒在他为之献出一生的卡塔丁山中。人们为了纪念他,将卡塔丁山的主峰命名为巴克斯特峰。

帕西沃尔为缅因州人民、美国人民,乃至全世界人民留下了一座荒野中的宫殿。他曾说过:“人生短暂,注定要死去。建筑会倒塌。纪念碑会腐朽。财富也会消失。但卡塔丁山就永远成为缅因州人民的山峰”!


黄昏时分,我在山径上飞奔着,脑子里回响着乔治·马洛里的名言:“为什么要登山,因为山就在那里”。半年的荒野生活让我感觉身体被掏空,我已经有些麻木,但塔卡丁山又一次唤醒我的激情。

100英里荒野是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头的森林。幽暗的夕阳被高大的冷杉、桦树、黄松阻挡,只有几缕穿过枝叶的缝隙照亮了 我的前路。在天黑前,我在卡尔·纽维尔木屋扎下营帐。B和狂野的雄鹿比我早到了1个小时。他们都为我晚出发一天还能赶上他们而赶上来而感到吃惊。我想这是卡塔丁山的魅力。

这是我在路上的倒数第三顿饭。因为我已经把汽炉寄回家,所以只能用冷水泡面。之前徒步太平洋山脊小径时,我就这么干过,再次尝试,我依然很难爱上这种奇怪的吃法。美国的泡面一点也不劲道,泡半个小时就软了,但调料包没有抛开,只是浮在冷水中。吃一口,让人作呕。但是我还是吃完了。

从卡尔·纽维尔木屋到阿波尔桥,我狂奔了2天,除了8月1日早晨攀登了两座1000多英尺的小山,几乎都在平坦的密林中穿行。这里都是高大的黄松、冷杉、枫树、桦树、山毛榉。湛蓝的湖泊时隐时现,有时候我会走在细软的沙滩上,倾听湖水的浅吟低唱。如果不是卡塔丁山召唤,我想我定会,脱光衣服,跳进湖中,享受夏日的清凉。

8月2日下午,我终于到达彩虹湖,这便是当年格特伍德奶奶迷路的地方。平静的湖水无言地见证过无数向往卡塔丁山的灵魂,走在前人踏出了来的山路,想象着厄尔·沙弗尔也许曾经在这里吃过午餐。看着水上飞机如蜻蜓般掠过湖面。

8月3日早晨,我到了阿波尔桥。阿波尔桥是从米林诺克特进入公园的必经之地,也是观赏卡塔丁山的的最佳地点,相当于孤山脚下的河谷镇。彭诺布斯科特河从西向东流经卡塔丁山的南麓。桥东头是唯一可以加油吃饭的地方。一大早陆陆续续有6、7个“Thru hiker”到达。我之前从没有遇到过他们,不过很快就和他们成为朋友。

因为巴克斯特州立公园为“Thru-hiker”开放的营地,只能容纳大约10个人,所以我必须尽早锁定许可证。取得许可证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到离阿波尔桥不远的公园入口处的登记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成功注册后,我又回到了阿波尔桥,和朋友们在加油站旁的餐厅吃完饭才出发。从阿波尔桥到攀登塔卡丁山的大本营塔卡丁溪营地只有10英里,小路是精心修葺的,除去了树根和碎石,铺着软土和落叶。我们沿着彭诺布斯科特河逆流而上,一路上听着河水欢闹,夏日的虫鸣小调。

巴克斯特州立公园是缅因州的漂流胜地,一路都可看到五颜六色的皮划艇在清澈蹦腾的激流中穿梭。我们在一处浅滩停下来吃午饭,一个好心游客送给我们一打啤酒。平时不喝酒的我也分到了一瓶。我第一次发现啤酒是这么香甜,这大概也是卡塔丁山的魔力。

我们跳进河中,痛痛快快地洗去了浑身汗臭,然后才清爽的上路。一路蜿蜒到达黛西湖,山径向北折回,穿过格拉西湖,就到了攀登卡塔丁山的大本营——塔卡丁溪营地。按照巴克斯特的遗愿,塔卡丁山必须尽量保持原始风貌。因此,营地除了巡逻站外的所有木屋都是不通电,只有一条简易砂石路通往米林诺克特。预留给“Thru hiker”的营地离巡逻站大约半英里,有两个“Lean-to”。傍晚巡山员姐姐拿着签到名单,来营地一一登记,每个“thru-hiker”都拿到一张黄色的塑料卡,上面写着名字和登山时间。这是除了那本阿帕拉契亚山径护照外,最重要的纪念品。


8月4日早晨6点钟,天气晴朗。和我一起出发的是来自南达科他州小伙,绰号Fargo。我们把除登山杖外的装备都留在巡逻站办公室,背包里只有水和干粮。从卡塔丁溪营地到主峰巴克斯特峰有5英里的漫长山路,巴克斯特峰海拔5267英尺,我们需要爬升大约4000英尺。

卡塔丁山笼罩在朦胧的晨雾中。石子铺就的山路沿卡塔丁溪向着大山怀抱深处一路蜿蜒。溪水轰鸣将我的兴奋与忐忑带走,只留下空荡荡的心,这颗心慢慢地被卡塔丁山那如同黑色野兽的影子吞没。我能感受到荒野的召唤。我想登上那最高巅峰,融化在风中,这样就可以永远注视着阿帕拉契亚。

松柏高大挺拔,他们花了上万年在山谷上建筑了一个个精巧的宫殿。山路带着我们穿过每一个厅堂。微风中,树叶在溪水的伴奏中为我们浅吟低唱,唤醒我对于旅程中的美好回忆。思绪中,我仿佛回到斯普林格山之巅,转眼间,瀑布的轰鸣声又把我拉回到现实。

我的呼吸随着山路蜿蜒变得急促起来。汗水一滴滴地落在青黑色的岩石上。我感到肌肉的酸痛。山风穿过树枝做成的墙,回荡在在山谷中,如同军号一般,由远及近。 山坡上的松柏低矮却健壮,手挽手挤在一起,弯着腰朝着风来的方向匍匐着。他们很弱小,但意志坚定。他们在这里战斗了无数个世纪,年老的支撑不住倒下,腐朽成为年轻一代的养料,而年轻一代就在祖辈的尸体上的就生长起来。顶上去。他们不像山谷中的同胞那样优雅从容,但同样拥有坚毅的灵魂。

渐渐地,连松柏也消失了。小径消失在石壁之下。100英里荒野再次回到我的视野中,层层叠叠的绿色宁静而神秘,延伸到无尽的远方。数不尽的湖泊是上天怜悯众生的眼泪。每一颗都闪烁着光芒。

层积云是黎明的孩子,它们就诞生在日出前的几个小时,正悠闲地在天上散步。但随着白昼的到来,他们受到太阳召唤,前赴后继向,火红色的天边奔去。山风呼啸着,灌木伏在岩石间的交汇处苟延残喘。

我摸着白色的路标。这是梅隆·埃弗里留个后人的遗产。我们跟随着路标,徒手翻上一块块巨石,从东向西,直到登上彻底裸露的山脊。向上望去,就像走在巨龙脊背一般。它有着震慑人心的威仪。我们不敢高声交谈,生怕惊醒沉睡的它。很难想象当这条巨龙生气的时候,它会招来多么可怕的风雨。它的怀中藏着数不尽的宝藏。但我们只想寻找那戴在头顶的王冠。

我们缓慢地攀登着,每一步都很艰难。我们如同在刀尖上起舞,却无法保持优雅。我一直在比较卡塔丁山和之前那些艰难的山脊。我的结论是卡塔丁山是最艰难的,最危险的,也是最让难以忘记。

朝阳是开启新世界的钥匙。当它出现在我的头顶,我知道我到达被称为Gateway的地方。强风掠过平坦的高山苔原,大石块堆积而成的路像是给巨人准备的,霍比特人只能蹦蹦跳跳地向前走。成片的岩梅在青黑色的巨石间顽强的生长,墨绿色的叶片肥厚,闪着光芒。朵朵白色的小花在强风倔强地摇摆着。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它们的家园原始粗糙,雄浑静谧。山径将带着我们前往放置皇冠宝石的那个地方。

我终于又兴奋起来了,疲劳和汗水被风带走。我的呼喊也淹没在大风的呼号中。一步步,我越来愈接近它。翻上第二道山脊,山路又一次让我感到肌肉酸痛。但此刻我的注意力被一个未知的力量所吸引,我的眼睛一直在搜索,就像比尔伯在黄金的海洋里寻找阿肯宝石一样。

终于,8月4日9点26分,我看到了那块熟悉而又陌生的木头架子,我向Fargo招手,拼命向它奔去。木头架子已经在风雨的折磨下,变得色彩斑驳。但架子上的木牌告诉我们这就是阿帕拉契亚山径的终点,距离我2月8日出发的斯普林格山2189.1英里。现在我终于坐在这座荒野中的宫殿的王座上。我终于登上了卡塔丁山的主峰巴克斯特峰。

5297英尺的山峰有着让人无法轻视的气魄。向北望去,阿帕拉契亚山仍在向北延伸到遥远的布伦瑞克。北脊下巨大的冰斗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只是向下望一眼,都会感到头晕目眩,山尖一般的山脊继续向东直到帕默拉峰。我和Fargo拥抱在一起,实际上我们才认识一天。我的阿帕拉契亚山径之旅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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