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年二十八到老家的。
大嫂把旧灶台扒了,把厨房重新修整一新,铺了地板,装了厨柜,安了抽油烟机,小窗户也换成了推拉玻璃的铝合金大窗户,木门也换成了枣红油漆的铁门。看上去的确比原先气派许多。
大嫂说,街坊邻居都来参观,都说咱家整的好哩。钦哥也来了,说过年完,也照着咱家的式样把厨房装修装修。唉,谁知道,前两天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死了。
钦哥家和我们家关系算近的,在村子里没出五服的堂兄堂弟走的自然近些,何况我的爷爷和他的爷爷是亲兄弟呢。
2015年我家盖房子,平房面布钢筋的时候,很多人都来帮忙,把经纬的钢筋捆绑在一起,钦哥也来了,打心底里挺感激的。要是没有这些亲人帮忙,工期就不可能那么快完成。
如今,钦哥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如何接大嫂的话。最近二十年,村子周围成了工业区,电厂、铝厂以及配套的各种工厂一年比一年多,拉煤接货的车辆呼啸过来,呼啸过去。而马路正好从村子中间穿过,大人小孩除了横穿马路别无选择。每年都会出车祸,轻则伤人,重则丧命,这种消息每次回来都能听到。
这些年,村子里的老人,也就是我的父辈那一代,几乎都不在人世了。现在索命的无常开始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下手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谁都无力逃脱命运的手掌。我也慢慢变得麻木起来,哪怕听到类似钦哥的消息,也终究没有表情,没有反应。只是站在街上的时候,会留意钦嫂子会不会经过。又不知道她经过时,我该说些什么。总之,春节期间是没有见过她的。
现在麻木的人,不止我一个。亲情也不知不觉淡出鸟来。
春节回家,我会去哥哥姐姐家走上一遭,看望一下,坐一会,聊一阵。打心底里,我也希望家里的小辈们能到我身边坐一会,聊一阵。不过,我漂泊在外,家里的事什么都帮不上忙,对于他们来说,我也不过是个没用之人,从来没有帮过他们什么。想到这里,他们不来,也算正常。
亲戚不来,少时的同学更是无法相见。他们之于我而言,就像迅哥之于闰土,也是无更多话可说了,只是在街上遇到打个招呼:“回来过年啦?”,“嗯”。故乡之于我,越发地生疏了。长此以往,我不知道还要不要回来,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春节午后,百无聊赖。我和妻两个人绕着村子外面的道路转。小时候,感觉村子好大好大,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至少要半天时间,可现在陡然觉得村子小的可怜,三四千口人的村子,空荡荡的,站在村西头,几乎就望穿了整个村子。
很多地方看似熟悉,又觉得相当陌生,不知道谁家是谁家了,走在街上,倒像个外乡人。只是没有好事的儿童,笑问客从何处来而已。如今的住房都是相当的不错,虽然没有多少楼房,但土坯房已经很少见了,偶尔看到一家倒很有感触,很有小时候生活的味道。大多的老院落已经是断垣残壁,杂草丛生,青砖砌就的大门多半还在,告诉人们,那里曾经是一户户人家。
村外的几块地里,密密麻麻种植着一些树,落了叶子竟然不知道是些什么树。树与树之间的距离近的要命,多说也就一尺二尺,枝桠交错,没一点生长空间。种树人,也不指望它们长大成材,只是听说土地有可能被扩张的工业征掉,多一棵树就能多补偿一份钱。
希望也是有落空的,也有的人坚持不到被征收的那一天,只好把树苗除掉,胡乱地堆在地头,最后就是一把烧材。
当烧材被扔进炉膛,我的故乡就一点一点地被燃尽。
最后的那把灰烬随风飘散后,我将再也找不到故乡的影子,找不到回乡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