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空了许久的四合院在夜色里突然嘈杂起来,车马喧嚣声夹杂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随后大门的廊檐下飘起了两串宝莲灯,等天大亮,门前的灵堂已扎好,王玉华笑盈盈的照片绕了一圈黑纱挽的花,接受不断前来吊唁的人群燃起的香烛,墙壁下风吹过,一大片五颜六色的纸花突然灿烂绽放。
玉华年轻时是大队的妇女主任,一头瀑布似的长发,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笑时眼梢吊了起来,极美极妩媚,许多人看着看着就走不动了,她也非常能干,做姑娘时就获得了“三八红旗手”称号。村里不愿意让美人标兵嫁出去,便给划了宅基地,盖上新房,让把女婿“娶”进来,兴修水利招工,她从乡里争取到指标,女婿去了。随后她从村里的妇女主任调到乡里的宣传干事,等退休是县妇联主任。
祭棚下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一边写着祭文,一边怀念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一边忍不住说这女人一些过往的韵事。当然笔下写出来的这个女人肯定是贤良端淑,知书达理,孝敬长辈,教育子女。孝子王局长拿着一条烟进来,“各位叔叔伯伯辛苦了,家母突发疾病,送医院很快人就不行了,母亲一世操劳辛苦,没有享一天福.......”王局长哭的鼻涕眼泪的,几个上了年龄的人赶紧拉起来。
车不断涌来,巷道显得有些窄,几个平常在电视新闻里出现的面孔,这会出现在灵前,毕恭毕敬上香,安慰堂前的孝子,寒暄几句,轻轻地把一个信封塞到主家手里,很知趣把这份热闹让给了下一拨人。
流动餐车的棚已撑起,辣子烹豆腐的油腻伴着肉汤的腥香,飘了半村,香味引来了大半村的人,王局长再三通知村里人不必起灶,都过来吃饭。餐间听主管说后两天省剧团的名角过来搭台唱戏,领衔是已多年不唱戏的著名演员湘雨,那可是当年红半天的人物!后来不演戏便没了消息,这次人家是专程送她干姐姐。
卡车停在村里的广场,舞台搭好了,小伙子们从车上抬下来一个个箱子,很快隐到幕后,板胡苍凉的声音吸引了一群老人,灯光音响师调试着最佳效果,德生老汉站在台下呆呆听着,一行清泪顺着两颊淌下,他是玉华的二叔,“这孩子怎么就走了,我这样的人都还活着,她怎么没了.......”他喃喃地说,这些年她比自己的亲生孩子强,不势利,不虚伪,零食,衣服,零花钱,每次回来都少不了给他带着。
湘雨从车下缓缓下来,素色旗袍,细长的脖子,轻轻挽起的头发,细细的高跟鞋,每踩一步,万种风情。如果说中国旗袍对世界展示了东方美,湘雨无疑把这份美诠释到了极限。她的脸随着妆容变化可以跨越二十年。在众人的焦聚的目光中,她缓缓走进灵堂,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突然迸出两行珍珠,紧跟着就是恰到好处的哭诉。“你怎么就这样走了?说好的二十年风华,二十年绰约风姿,二十年荣华富贵,怎么就这么走了……”
王局长陪在丧下也哭了,一群人拉起了湘雨,“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台上盛装的戏子在唱着《游龙戏凤》,湘雨的目光投向角落背光处气度不凡的男人,她知道他会来,躺在棺板里的女人,是他心底深处的柔软,当初为了平息一场风波娶了湘雨,那只不过一时权宜,他对湘雨的美从未正视。
雨下的正大,玉华浑身是水拍打着湘雨剧团的宿舍门,惊魂未定地抱住她。“再也不想回家了……”湘雨倒了杯热水,看着玉华半边肿胀的脸,知道是遭遇家暴,“怎么下得了手!”她有些心疼。她不说,她也猜得透,肯定是玉华和丁书记的事情过了头,那个男人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突然下手如此重,肯定是伤透了。
夜色孤寂而薄凉,女人在这个时刻或许会说出几句真话。“老丁老婆没了,我们想一起过,提了一下离婚的事就被打成这样,还说要告我们......”
哽咽里,湘雨心底突然有了主意,一个没有背景的漂亮戏子,她想有一个安稳的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