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秋节前夕，我独自留在办公室改作业。任由手机里播放着喜欢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视频，以期能驱赶一点孤独寂寞。突然画风一转，横空闯入另一背景音，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小玉妈妈。原来是小玉忘了带试卷，如果我还在学校，妈妈就带她一起来学校问我再要一份，我莞尔一笑，来吧。

不一会儿，有个笑呵呵的小脑袋从门口处露出来，小虎牙一呲，大眼睛弯弯，简直是俏皮可爱的经典。

我起身喊了她一声：“咦，小玉！自己来的吗？”

她怯怯地笑着：“老师，妈妈和妹妹在后面呢。这是给你带的月饼，喏……”说完放下四个月饼，转身跑了。

教室的灯亮了，大概是这个小丫头去找试卷了。妈妈终于抱着小妹妹站在了办公室门口。年轻的妈妈很漂亮，比小玉更有灵气一些。在和妈妈的交谈中，我了解到，小玉和妹妹是同母异父的，这是个再婚后的大女儿。小玉这个大女儿的婴幼儿时期很是让人唏嘘心疼，爸爸不疼，奶奶不爱，妈妈不顾，只有姥姥辛苦拉扯。我心下一惊，小玉极有可能是安全感不足的，这样会影响她的学习和生活。

一个月后，我到她家去家访，这是一个租来的房子，一点装修的痕迹都没有，家居也很简单，让人无奈又心酸的是，虽简单但不简约——或者说有点乱。

时光荏苒，一恍惚，一年过去了，又到了中秋节前夕。这一天晚上除了我留在办公室，还有我们班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以及别班的陈老师。

数学老师给小玉补课呢——小数除以小数，她仍然不开窍。数学老师的耐心耗尽了，我的怒火马上也要烧起来了，英语老师也来助阵，由于乘除法的基础没打好，无论怎么讲怎么练，小玉依然一脸茫然，虽不吭声，但泪流两行。七点了，天已经很黑了，我再次给小玉爸爸妈妈打电话，告知今天就学到这里，来接她回家吧。

小玉妈妈委婉地拒绝我：“你让她自己回家就行了呀。”

我有点生气，这位妈妈每每吐槽孩子也就罢了，今年拒绝老师家访，一副完全不想顾及小玉了的倾向，于是直接指示：“你下班了就来接接她吧！”

小玉妈妈终于来了，看得出来也是一身疲惫。她放下外套和包包，瞪着小玉，不言自威。小玉忍不住哭泣起来，含糊不清地嚎啕着：“妈妈……我……以后好……好好学！”

妈妈也“不甘示弱”地喊叫：“我一天到晚工作很累啊！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给你报的补习班你也没学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玉纤瘦的身板杵着，只顾得哭着喊：“妈妈……”

妈妈火气更大了：“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我明白，这一年来的沟通都没有起作用，妈妈还是没能接受这个大女儿。

我走上前，努力地克制自己填膺的义愤，理智地控制自己要理性和家长沟通，我指了指领着两个儿子这才要回家的英语老师看向她：“小玉妈妈，我知道你累，你看我们也很累，加班是常态，工作到很晚，也一样要生活，要照顾家庭。小玉已经很懂事了，她现在需要的是你的抱抱。”

小玉妈妈环手抱着自己，防御姿态很明显，可我仍然看到她倔强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我把小玉送到妈妈面前，小玉乞求的眼神闪闪烁烁，妈妈依然杵着、无动于衷。我太生气了，走远点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时候陈老师看不下去了，她径直走来，硬扯着小玉妈妈的手，把她的胳膊掰开，又把小玉害怕退缩的手挂到妈妈的腰上，再把妈妈的胳膊放到小玉身上。

数学老师也明白状况了，宽慰的话一句一句地送过去。小玉妈妈终于打开了心扉，小玉哭，她也哭：“我从来……没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我真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一看你我就想起来……那个痛苦的时候……简直恨死了！我真不是你的好妈妈……”

“你真的是小玉妈妈，她真的是你女儿。”

“可是她还姓那个人的姓！”

“不管她姓什么，都和那个人无关，她只是你女儿。”

在场的人都哭了。我把纸巾递给妈妈，她放不开，还是选择不要。递给小玉，小玉接过，试探性地给妈妈，妈妈强硬地不要，于是小玉战战兢兢地给妈妈擦眼泪。

母女俩又抱着哭了一会儿。我倒了两杯水，递给小玉，小玉把它送到妈妈嘴边。妈妈抿嘴转头，小玉再次崩溃啜泣。

“这么懂事的女儿，你就接受她的爱吧！”

“女儿给妈妈递水，多么幸福的一幕啊！”

“还有一杯呢，都有的，哭了这么久，一定口干的，你喝吧！”

妈妈喝了水，小玉这才放下提着的一颗心。实在是太晚了，我把小玉支走，让她回教室收拾书包，趁机叮嘱了一番小玉妈妈，告诉她回家后需要怎么做、不要做什么。

办公室清静了下来，数学老师埋怨我：“单纯地给小玉补点数学，你怎么给搞成了感情剧，一晚上的时间都耽误了。”

我白了他一眼：“那我能怎么办？这年纪的小孩子，要是归属与爱都得不到满足，怎么有心思学习啊……”

数学老师沉思了一会儿：“小玉是咱班唯一一个被批评了还会咧嘴笑的小孩，她的假笑是和这个年龄不符的啊……你看她平时乐乐呵呵，笑笑嘻嘻，没想到小小的人生这么坎坷。这样看来这个小孩自性挺高，希望她能多一点幸福吧！”

假期了，小玉妈妈告诉我：“小玉去南县的姥姥家了，她想去。书面作业带走了，不过手机上的作业得等她回来再补。”

陈老师问我：“你班那个学生怎么样了，她妈妈对她有没有改变？”

我不敢说，这么多年的伤疤，哪能朝夕间就能愈合呢。小玉啊，且有她需要雕琢的呢。

在这一整个过程中，从去年的中秋事件，到今年的中秋事件，以及中间一年多的交流和碰撞，我的做法也并不是最完美的处理方式，只恨自己不是三头六臂不能大显神通。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小玉没有消极对待生活，反而是乐观的、积极的。接下来的日子，还需要继续付出精力、爱心和时间，希望以此能让小玉同学明白“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并付出自己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