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浪把辞职的消息告诉了她。
梦梦一如既往显出几近少男的气魄:“好,好,我支持你!”她的声音异常坚定,甚至没有过问陈浪工作的任何相关事情。陈浪也暂时不想向她讲述那些不快的往事。第二个对此表示支持的是拾。她已经断播很久了,陈浪也隔了好久才等来她的开播。因而他觉得她们两人是最走近他内心的人。他向橘子小鹿讲起辞职前的一些琐事,并提及领导所说的做完半年拿季度奖、总部提薪调岗挽留的事情时,她还有些遗憾,并表示如果是她,她会选择继续做下去。陈浪也因此觉得她与他仍然隔着一段距离。金钱地位,已经丧失了牵制他前行的一切力量。
拾注意到了陈浪等级的提升,因为他已经到了每升一级都需要消耗巨大支出的地步。
“看来拾壹哥已经找到了新的小姐姐。”她并不像拾贰那般冷漠赌气,反而有点喜悦的神情,不过陈浪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淡淡的失落感。他没有隐瞒:
“对,她让我很开心。”
观众都好奇是怎么样的一个主播能有这样的魅力,但或是出于对梦梦的保护,陈浪并没有直言。
陈浪辞职在县城住过一晚后并没有直线回家。那是五月的第一天。小孩学生大人大多都得到了放假。教场中路的十字路口堵作一团,轿车客车电动车阻塞不动,混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面,交警的哨子叽叽喳喳响个半天。陈浪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一簇簇细细碎碎的蓝紫色花朵上——那就是他神往已久的蓝花楹。经过好一段时间的疏导,才算通了路,陈浪混入人群一步一步慢慢走进那段路的入口,才看见它被交警用黄色锥桶和隔离带封断,禁止观光车以外的机动车驶入,因而游人可以自由惬意地在其中游览。道路两旁的商铺全都换上了蓝紫色的衣裳——蓝花楹主体服饰、蓝花楹主题手工、蓝花楹主题冰淇淋……摄影师和模特占据了街道。到处是一人多高人字梯,身着紫色连衣裙的女士颤巍巍地勉强站住,供摄影师寻找最好的角度。没有摄影师陪伴的人,或是独自开启直播,介绍分享这梦幻的美景,或是邀上三五好友,自己完成简单真实的记录。同样紫色的两辆大巴一南一北慢悠悠地行驶,满载的游人拍摄风景的同时,自身也成为了风景。陈浪在街边走走停停,生怕闯入了游人的镜头。
枝上鲜花绚烂,地上残花腐烂。陈浪看着一地的落花被人踩踏,这时回忆起来,上次徒步抚仙湖东岸的时候,他看过的蓝花楹。他发布当下的照片并配文说:
往年更晚的时间,我去了另外的地方。那里的花已经落了,落了一地——真的土地。这里的花会落到哪呢?我是有家的人,自不必流浪,可流浪的人,不一定无家。自诩清高的文人把自己锁在房间,再难写出动人的诗篇。
梦梦先前直播停了几天,原因是和闺蜜一起来云南旅游。她们去过丽江,去过大理,去过香格里拉,去过西双版纳。但还没能去斗南花市。陈浪本来到教场中路只是顺路,因为听梦梦谈过没能去花市的遗憾,他决定去替她走一遭。他其实并不喜欢花盆里的花卉。那个时节的花市也并没有十分热闹的景象。那些多肉植物、标本版画也没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倒是一楼近门位置的向日葵,洋溢着生命的光辉的能量,就像梦梦带给他的一样。他把有趣的无趣的都给她看过,倒是填补了一些她没能亲临的遗憾。要是辞职早一些,或许她能挽着他的手,带他发现更多花朵里的情趣,他想。
正式离职的时候已经认识了梦梦接近一个月。她给他挑选了一件礼物,只要填写上地址就可以收到。
“你什么时候能到家?”
“很快。”
“好,这样你就能收到我的礼物啦!”
礼物来得比他预想的晚。陈浪回到家的时候,各镇的管辖范围发生了变化,以致他在填写地址时都纠结过几回,究竟应该把快递网点填写到哪个镇上。他填写了新的区划。后来查看物流,快递在邻镇一个与他的所在地同名的街道停留了两天,但仍未收到提醒取件的消息。他有些急迫甚至混乱,但没有打电话过去询问。两天过后,取件的消息发来了——并没有停留在邻镇,而是到达了正确的地点。他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串手链,并不是什么贵重的材质,但作为第一份来自异地的所爱之人的赠礼,陈浪非常珍视。不过手链的尺寸有些大,和他纤瘦的手腕并匹配不来,于是他耗费了一个下午,才细致地将丝线改短。一岁多的侄女其间过来捣乱,差点坏了他的好事,还好吴长芬及时制止,才没有酿成大祸。他把改过后适配的照片发给她看,她表示满意。他的手背上有一条疤,那是还在公司的时候留下的。她没有注意到。
时间已经到了五月二十日。这是又是一个情侣欢庆的日子。但陈浪没有情侣。梦梦还在直播。直播间的人依然不多,很长的时间也只有陈浪一个,而他现在的名字叫——去码头整点薯条。那是他给她看翠湖看海埂大坝的红嘴鸥的时候,她给的点子。他一起谈论,那幅两只海鸥的四格漫画。“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去码头整点薯条。”陈浪于是觉得,他辞掉工作是正确的,他终极的目标,或许只是整点薯条而已。
那天直播平台的五二零专属礼物很多,陈浪几乎都给梦梦一一看过了。但陈浪的存款已经不再经得起长久这样消耗,很自然的原因就是他已经辞掉了原本高薪的工作。不过他仍然很乐意。因为能够看到梦梦高兴地手舞足蹈并一声一声地喊“谢谢浪浪”,他就感到满足。
感到无聊的梦梦和好朋友小羊开启了连线,她们互相嘲笑道彼此五二零的好日子竟然都还在直播,而且调侃说没有收到五二零红包就算度过一场失败的人生。陈浪并没有告诉她,他已经从微信转给了她五百二十块钱。等梦梦直播结束后,过了好一阵,陈浪才收到了转账被接收的消息。陈浪起先还顾虑梦梦大概不会收下这笔转账。因为作为主播来说,接受平台礼物和接受私人转账始终是两码事,两者的含义也始终是不同的。一个善良正直的主播想必很难接受私人转账。随着转账被接收的消息传来,他打消了先前的顾虑,他也因此收到一连串磕头大喊谢谢老板的动态表情包。他并没有因此否定她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而是自私地确实,她也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