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地而亡

择地而亡

十年以前,我生意失败,又一次破产。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负有多少债务。那几年我穷困潦倒,所有亲人和朋友都抛弃了我。这在所难免。在重阳节前两个礼拜,我走投无路了。所有信用卡都已经透支最大额度。我费尽口舌和诚意说服债主将债务延期,利息增加0.5个百分点。然后我求助于大学同学,我内心矛盾重重。像所有身陷困境的家伙一样,因为一点点钱而不得不极尽哀伤求恳之辞,而同时无望的试图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我得到的答复是令人绝望和难堪的。好一点的表示没钱。更多的是冰冷的沉默。从此就开始故意疏远你。知趣点儿你最好永远别再骚扰,否则你会被拉进黑名单。甚至更换电话号码。

最绝的是他们还在筹备毕业十年聚会。地点在大连,我读大学的城市。就是“混”的好的人借机显摆一番。但却毫不关心深陷厄运的同学或是老师,更不会为学校,自己的专业设立某些奖学金或是其他捐助费用。这样的聚会实属假惺惺而且无聊。我直接告诉他们我没有路费。得到的是---冰冷的沉默

我不能去,还因为我必须回乡下去把祖屋变卖,好偿还紧急债务。

那一年我还失去我唯一爱恋过的女人。她在一家边远小镇昏暗肮脏的小旅店里割腕自杀。对此我一点也不惊讶。     

我清楚的记得,当年我们都还十二岁的时候,去清真寺屠杀肉牛的地方去看杀牛。那些牛因为长期喂养,对主人产生错觉,以为他们可以信任和依赖。但当他们被牵到屠刀旁,对着冷血的刽子手时,为时已晚。

我记得它们哀嚎,象人一样流泪。徒劳的向主人哭泣。挪蹭着不肯迈步------然后,一把出奇锋利,带有长长的刃口和血槽的尖刀刺入牛的心脏或喉管时,鲜血汩汩流出。牛倒在地上,大睁着眼睛,仿佛质问上苍,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弱,就是我暗恋的女孩,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当场晕倒了。要到半年多以后才又开始有说有笑。她的父母终于放下心来。但我认为她一辈子也没有从那个阴影里恢复过来。

她不适合人这种残忍的生命,我有时候想。她是大自然的情人,是绿色生命的情人。这种人充满温情,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这气质和同情,善良息息相关。但她---我想告诉她,世上不幸的事比撒哈拉沙漠里的沙子,太平洋里的水滴还要多。但算了。

能糊涂点就糊涂点吧。这样对她更好。有一天,她也会从小白兔变成母狼,再由母狼变为狡猾的狐狸。或者,继续作为一只柔弱善良的小白兔,终于因幻灭,软弱而死亡。

我形容枯槁,面色黝黑。身心交瘁。拖着病体回到阔别已久的乡间。因为生意失败和生活的折磨,我已经病入膏肓。如果我能有一点钱去一个空气好点的地方待段时间。或许我能多活一点。

但此时,即便农村也已经不再是可以疗伤的温床。拜金主义吞噬了最后一丝淳朴民风。人们谈的除了钱之外,还是钱。到处是生活垃圾,牛粪猪粪,我记得每逢夏季就会到处都一片恶臭。

偶尔伤心难过的时候,或者深宵凝思,我会怀念童年时家乡那一片片茂密的丛林。那时候还有狡猾的狐狸,胆小的野兔------

土地。最重要是土地。我想躺下去,望着天上慢慢变幻,消散的白云,心无他虑。让大地抚平我心中的创痛。

可是,我看到的是一片片光秃秃的黑地,人们或蚕食,或鲸吞。把大自然变成了满是农药化肥,除草剂的庄稼地。所有的葱翠树木和绿油油的草地难逃厄运。连地头的防护林也都被放火烤死,或者用牛粪慢慢烧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样大概可以避免林业局追究吧。但其实那帮家伙才不会管这事儿。而且用牛粪药树,不失为圈地的好方法。人们越来越贪得无厌,阴险无耻。如果不是为了处理房子,我才不会回来看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

我绝望的看到一车车的黄牛成批的被运到全国各地。他们对自己的悲惨命运尚无法知晓。犹自怡然自得的倒嚼着拌有瘦肉精,各类激素的草料。我心里一阵刺痛。

祖屋已经破败不堪,由于长期没人居住,房子已经走形了。连3000块都卖不上。我十分沮丧。勉强打叠精神,收拾了房子,又打了些柴火,烧了烧炕。然后倚靠在炕墙上睡着了。

    梦中我又梦见我在悬崖上,进退不得,然后,在极度的焦虑中惊醒。呆呆的想了一会之后,想起刚才邂逅的那个多年不见,生涯神秘的邻居。不如去拜访一下。

我沿着一条乡间小路逶迤北行,他在出狱后就离群索居,所以我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他的小屋。

这屋子和我的祖屋一样破败。但屋里屋外收拾的好像一尘不染。院子用古老而哀伤的青石板铺成。窗下居然是数十支梅花。这景象迥异他人。不禁让我神情一爽。

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他正佝偻着身体煮一碗挂面。黑漆漆的搪瓷缸上滋滋冒着热气,这是这间有点死气沉沉的房子里唯一有些动感和生气的东西。他知道我进来了,却头也不回。也不打招呼。

我一点也不奇怪,陡然间我感到我和这个古怪的老头儿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一样离经叛道,一样性格古怪,不和人群。但有一点不一样,我遵守法律,而他是个杀人犯。

是的,在我小时候,大人们禁止我们小孩子提起他的任何事。农夫农妇们吓唬自己不听话的小孩子,不会说什么阎王爷,小鬼之类,只会说“再不听话,沈飞来杀你来了!”,小孩子马上就会吓的哭起来。二十几年前,他的杀人案可谓无人不知。但不知道怎么,他居然死里逃生,而几年前身行落拓的回到村子里。闭门不出。

我静静坐下。虽然没什么可说的,但我觉得很舒适。一个风烛残年的杀人犯对我来说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对他来说,我也只是偶尔到访的一个落魄的倒霉访客。

我们把对方都当作透明人,我坐够了之后,就起身出去。这时候他默默跟出门口,步履蹒跚,目送我而去。当我回身时,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期盼之色。他太孤独了。

我叹了口气。没人能真正远离尘嚣,即使那些遁世隐居者,也多少靠回忆和想象打发生活。人是多么的容易寂寞!

人们总需要朋友。

因此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要过去坐坐。反正我在这里没有客人,没有朋友。人们躲避穷愁潦倒者似乎处于本能。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初冬。我见他年老多病,就勉力替他弄了些柴火。他也不道谢。

当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还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手我的祖屋。我越发苦闷。讨债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就没有心情再去探访老人了。

第二场雪停时,我担心起老人的境况。因为种种迹象显示,他已经油尽灯枯了。

我戴上毡帽,裹紧了秋衣到了他家。院子里一个脚印也没有。从昨晚到现在,他还没出屋子,我想。我赶快推开门,看到他躺在地上,被子和那个搪瓷缸也散落在地上。我知道大事不妙,赶紧把他抬到炕上。炕上比雪还要冰冷。我试图给乡村诊所打电话,他却拒绝任何治疗。

我只好生了火,给他烧点热水,煮点粥。他喝了一点粥。精神好了很多。

我明白他只是在熬时间。不觉心里一阵酸楚。他笑了笑。把手上的钢戒送给我。我也不推辞,接了戴在手上。他略微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来,年轻人,安安静静的坐下。如果你有时间,就听听这戒指的故事。人人都有故事。戒指也有故事。

不过其实是关于一个人的故事,阿涛的故事。

人们不愿意相信,未来是注定的。一个人的不幸从他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哎,说这有什么用呢,谁会相信?

那一年我因故意谋杀罪被判处死刑。法律规定七天内行刑。大概在所有人的感情当中,绝望是最令人痛苦的一种。我是指不是完全的绝望,心没有死的绝望。哀莫大于心死。其实心死了就不会有痛苦,而我当时正当年少,确实不想就这么快玩完。

也许有一天你也会面对死亡。干嘛说也许呢,你肯定会。你就会明白我说的意思了。比死亡本身恐怖的事情是---对死亡的恐怖。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在死亡之前已经死了。我的心灵软弱无力。而且承受着内疚的煎熬。

当身材高大的狱警把阿涛押送进我的牢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红日西沉,总是显得意境凄凉。我竟然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悲惨处境。而对这个英俊白皙,有着良好教养的年轻男子产生了好奇之心。人真是奇怪。

他身材出奇的修长纤弱,这使得政府惯用对比好让囚犯显得矮小可笑的伎俩毫无用处。他只是显得更加鹤立鸡群。尽管我憎恨差别,嘲笑什么优秀基因之类。但我得承认,有些人的确是不同的。

又是一个死刑犯。我想。只有死刑犯才会和死刑犯关在一起。想想看,要是短刑犯人和死囚关在一起会发生哪些可怕的事情?

答案是:被虐待致死,或是发生鱼死网破的殴斗或者别的。反正都要死了,索性再杀几个,闹他个天翻地覆。曾几何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毫无惧色。(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就像来铁窗宾馆度过一个短暂的假期。他沉静安详的态度让我自惭形秽。我是这样乱七八糟。时而顾影自怜,时而怨天尤人。时而暴躁不堪。

我认识他。在我未犯案的时候他的案子已经闹到满城风雨。但其实很老套。前程似锦的杰出青年开始受命运摆布,生意破产,婚姻失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妻子活活溺死。连我都感到诧异,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想不出更聪明的办法?如果不能设计出完美的谋杀,至少也要显得是意外。这样才不至于被人当场抓到。你知道,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要是不能作案后逍遥法外,就干脆别做。

开始我们谁也不搭理谁。我的处境至少有一个好处:你终于不必虚情假意的寒暄了。如果你开始和别人说话,那你的关心必然是出自真诚。

此外,监狱里有一条不被人知道的法则:永远别交朋友。因为每个人都可能出卖你。如果你有能让他们立功减刑的线索或是未交代的案子的话。因此我们互相保持戒心。

他总是彬彬有礼,注意生活的每个细节。就好象他明天就会脱去大难,重新回到他的公司,重新开始和漂亮的长裙高袜的时尚女孩若有若无的办公室爱情。

但我很快发现他的临刑不惧是纯粹是自制力的结果。他很怕。第一天夜晚我就发现他在噩梦中惊醒。但至少他在人前表现的坚强无比。

但我一直在想他的案子。因为他的案子在很久以前便突然之间变得销声匿迹。就像有人在有意的抹去一样。

他这样冷静,高智商的人怎么会干这样的傻事?人们当时猜测他一定是气昏了头了。要不就是精神崩溃。但更加奇怪的是他的案子被秘密审理。只在审结时草草公开宣判了事。这让人不由更加疑惑。

也许是同病相怜吧,第二天深夜,我在朦胧中感到他把踢在一旁的被子轻轻的往我身上拉了拉。动作真是比猫走路还轻。但我感到了。他以为我不知道。但当时我正半梦半醒。这让我感到一丝人情味。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冰冻开始融化了。

距离死刑还有三天的时候,我们已经很熟了。当天我问他

‘阿涛,你为什杀人?你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

他脸色突然变了。全身开始微微颤抖。什么也没说。一直到晚上,他不吃不喝。只是呆呆的望着像死鱼肚子一样的白墙。

晚上,当规定熄灯时间到了之后。我们都睁大着眼睛,想着各自的生前死后。他突然问“你看见了吗?”

“什么?”

“她”

“谁?你说谁?”

“我妻子,她就穿着那件灰色风衣,此刻就站在我前面。”

“你---开什么玩笑。连鬼影子都没有”

他不再说话,我却被吓的不轻。

第二天我们无言相对。我心里猜测他杀妻的动机。通常都是因为妻子不忠,给丈夫送上乌龟的荣誉称号。或者是感情破裂,冲动杀人。我还听过更离奇的。我的一个远房叔父杀了他情投意合的妻子,原因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说是因为他们太相爱了。不想再经历感情破裂的痛苦。就在完美的高峰中结束吧。还有些匪夷所思的------

晚上熄灯后,

他意把手放在我的胳膊旁,在我手上有意的划着什么。我会意。为了躲避监控摄像头和录音。

我们开始简单“交谈”。

第二天,那个总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的坏笑,绰号“蛇眼”的狱警踱过来,“你们两个死囚晚上玩什么手?这儿可不能搞他妈的同性恋!”

说完眯着眼睛,不怀好意“你们真是同性恋?”

我看到阿涛脸色惨白。我知道他是宁可让人凌迟处死也不愿意被恶言侮辱的人。我笑道“你也想让我走走后门吗?不过老子没兴趣。你这种人屁眼比心眼还脏。”

于是我被三四个家伙一顿暴揍。就是最熟悉我相貌的老妈还活在世上,也不一定认的出我了。但我和阿涛若无其事的开始剪刀石头布。既然没有扑克,没有麻将牌九,只好搞这个了。

我强睁着着眼睛(眼睛被打封喉了)思索,观察,猜测他出的会是什么。结果,我的布被铰了。我十分沮丧。他说,‘三盘两胜吧?’我摇了摇头。

愿赌服输,我晚上开始把我的牙刷磨的飞快。锋利到足以杀人。

又是一个不眠夜。我想。也许今晚我们都还会做噩梦。不得安宁。

他似乎从沉思中醒来。‘阿飞。我想和你说说我的事。’我留心倾听。

‘那时候我结婚三年了。妻子怕影响身材,不肯要小孩。于是我把全部精力花在生意上。我自己开了家公司。到2000年的时候,我已经有一千万的身家了。那时候我才26岁。”

我轻呼一声。我到28岁的时候也才五百万而已。还是他妈的手机像素。一部烂山寨手机。

“但感情不谐已有时日。我喜欢给别人留有空间。抱有隐私。而妻子也告诉我她从不喜欢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惊喜。所以每逢出差回家之前都会事先通知她。但有一回我被生意搞得焦头烂额。忘了告诉她。结果我撞见奸情。她是个意志品质十分突出的人。竟然好像是仅仅和人握了握手而已。这令我惊讶莫名。当时的场面过分尴尬。我又气愤又痛苦,直到奸夫大摇大摆的出门扬长而去我才反应过来。我等着她解释。但她无动于衷。从此用沉默埋葬了这一切。你觉得奇怪吧?有时候我希望我没受过那么多的教育。因之礼貌和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成为障碍。我会像个黑熊一样咆哮,大声质问。把他们两个撕成碎片。也许那样我就不会承受心理痛楚。”

他长叹一声。我们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我要求离婚,她要求分一半家产。我于是找了私家侦探。想获取对我有利的证据。哪知她早料到我这一手。从此偷情设计的滴水不漏。我们就这么耗下去,彼此折磨。

接着我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先是信用卡欺诈,损失惨重,又出现了几宗失误。当我宣布破产时,她开始原形毕露,

我这才发现这个女人是多么的不知羞耻和庸俗无聊。

在法院就要封存拍卖我的别墅前两天,她决定再请那些狐朋狗友们玩乐一番。

他们把我家搞的一团糟。我怀疑有几个男女在卧室里干了连婊子都脸红的勾当。当时是华灯初上的夏夜,我不愿和那些低级趣味的人鬼混,就跳进泳池游泳。这时候我看见她有点微醉,也下了水池。我自顾自来回游动。当我扶着栏杆稍稍休息的时候,我听见久违的甜腻入骨的声音‘老公,你教我游泳好不好?’

她在有求于人的时候对无耻毫无概念。

等到达到目的之后,就会把你扔到一边。然后用到你的时候,又会故技重拾。

我掩饰住心中的厌恶,看看四周无人,顿起杀机。

我柔声道‘好啊’,趟水过去。开始教她怎样克服对水的恐惧,游泳的要领。我轻扶她的腰肢,用尽量温柔的声音说‘万物都在波动。水也是。别抗拒她,那只会让你衰竭,听听她的呼吸,跟随她的韵律。你就可以驾驭她。屈膝,抱腿,沉下去。然后浮出水面。好,1,2,3.’

她潜水前对我还有点疑虑。但我的声音十分柔和。她就听话的照着做。结果,等她上来吸氧的时候,我狠狠地把她浸在水里淹死了。鲜血从她的肺和血管呛出来,染红了水池。我不慌不忙的上了岸。走进客厅开始吃东西。

我一边喝着冰镇生啤酒,一边盘算一会当她的尸体被发现,我该装作什么表情,鉴于她的奸情人尽皆知,而我如果显得痛苦欲绝明显太假。即使大家怀疑我是凶手,但证据不足,疑罪从无,我脱罪的概率十分大。

我一边盘算,一边暗自得意。这时候我抬头一看,感到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停顿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一定遇到了诡异之极的事情。他几次张嘴,又说不出话来,最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意志,才克服了如山之巨的障碍,终于吃力的说道

“我看见我妻子全身湿漉漉的出现在大厅门口,然后缓步向我飘忽的走来,嘴角还带着一丝殷红。她的朋友们醉醺醺的过来,她理也不理,一改她沉迷于PARTY中焦点感觉的做法,只是冷冷的坐在我面前,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浑身上下充满了诡异的气息。

那一刻我的感受和冲突无法形容。我不能确定她是死人还是活人。我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之间用手指着我,大叫“杀人凶手!”,然后我被落案起诉。有人尖声说‘表姐,你嘴角怎么有血?’我注意到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翻了翻死鱼一样的眼睛。我连忙说‘番茄酱而已,别大惊小怪’.

接下去我勉强敷衍局面,撑到客人离去。她仍是那样的表情,姿势。客人们纷纷问怎么了。我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好在人们以为是我们又起了冲突。我支撑着跑到泳池边。查看是否有什么异常。结果什么都没有。一丝血迹也没有。

泳池看起来什么也没发生过。一瞬间我产生错觉,以为确实没发生过凶案。只是我精神压力之下的幻觉。

但当我回去面对她的时候,惊疑就又压在我的心头。

我对她强笑道‘客人走了’

我听见一阵好像哭一样的笑声,如同来自遥远的荒山古墓。我大叫一声,跑进了自己的书房,接着把能搬动的重重的书柜都堵在门前。我听到她在午夜时分在我门外来回踱步,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我的心悬在喉咙。不知道这恼人的黑夜何时天光。

当时钟敲响6:00,窗外出现一抹朝霞的血色时,外边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我心力交瘁,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床上睡着了。

等我从昏睡中醒来,静悄悄的走出房间,心中想鬼魂果然在青天白日是不敢出来的。略觉宽心。

等我出去的时候,才知道没那么简单。所有的窗子和通风口都被蒙上了黑布。每一个镜子都被蒙上了床照。而她就在餐桌上静静的看着我。我注意到她的脸色更加青白。更加冷人恐怖。嘴唇被口红涂的就像刚吃完死婴的血。我见到红红的早餐肉就开始呕吐。

接下来各种各样离奇怪异的事情发生。空旷的宅院到处充满阴森诡异的气息。到了晚上,更是阴风阵阵。我内心动摇不定,时而打算去警察局投案自首,再也不愿忍受这样的煎熬。时而又横下心肠,想看看这女人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当我的律师驾车接我去开庭受审我们的离婚财产诉讼时,我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当妻子怪异的用死鱼一样的眼睛扫了他一下的时候,我看到他打了个冷战。我们不由自主的想马上离开我家,跌跌撞撞地爬进了车门。一路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断颤抖。几次差点发生交通事故。当我们驱车到了法院时,却发现她已经打着一把遮阳伞,穿着一身厚厚的灰色风衣出现在法庭上。这绝不可能发生在一个正常人身上。我们先出发的。路上没有任何塞车。而且,没人看见她是怎么来的。

我魂不守舍,踉跄奔到盥洗室,旁边的每个人都像是指责我是杀人凶手。我打开水龙头,里面流出的不是水,是殷红的鲜血,从我妻子肺部呛出的血。我抬头望向理妆镜,我妻子七窍流血,望着我吐出舌头。我一拳打去,镜子碎裂,片片镜片上全都是她的扭曲的痛苦的脸。

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放了一池水,我的手被镜子刺破,血流不止。突然我听见妻子的窒息时的尖叫,她不知怎么从水池中冒出头来,面部扭曲,鲜血从嘴角和鼻子喷出。我的恐惧和忍耐都已到了极限。抓住她的头发按下水池,水花四溅。人们扑上来把我按倒,我脸贴在地面,看见我妻子倒在我面前。我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一丝得意。

法医根据尸斑和尸体解剖得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结论:我妻子早在十四小时前就死亡了!

她择日择地而亡,死了第二次,她让人看见我亲手行凶,让我逃无可逃。她终于报了仇了!

她的仇报的令人多么恐怖!

阿涛讲完他的故事,我安慰道“这样的婊子杀了就杀了,不用后悔。你说呢?”

‘你不明白,阿飞,令我痛苦的不单是这个,你一直认为你很善良,很正直。但有一天你发现,原来你是个冷血的刽子手。这让你无地自容’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我可怜的女儿,她衣衫褴褛,望着我只是哭泣。我也泣不成声,直到阿涛把我从梦魇中叫醒。他问‘你女儿多大了?’

‘四岁’,接着他就不说话了。

临刑前两天,当我按着既定计划装作呕吐,晕倒时,“蛇眼”和另一个小伙子进了牢房。想弄清是怎么回事。

现在我告诉你我们在黑夜里制定的协议:这是由阿涛提出来的,他说与其两个人无谓的死去,不如成就一个人的逃生希望。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玩“剪刀石头布”了吧。那是决定谁是那个幸运儿。

是的,我输了,所以我会设法袭击狱警,然后由阿涛“见义勇为”,立功减刑。这样一来,我会马上被处以极刑。也罢,对死亡的恐惧胜过死亡本身。早终结一天,就少受一天折磨。虽然难保完全,但这毕竟还让人看到一丝希望。

而一丝希望就是全部的希望,就可能梦想成真。

就这样,那两个狱警进来了,他们当然不在乎。我们手上脚上都是二十几斤的镣铐。能干什么呢?

就在我握紧牙刷,准备动手的时候,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阿涛用他不知道几时也磨利的牙刷刺进了“蛇眼”的腹部。又快又狠。然后迅捷无伦的把吓呆了的年轻狱警用手撩砸晕。

然后我们就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当班的狱警三五成群的往这二飞奔。有两个已经快到门外。阿涛向我吼道‘还不动手?’

在狱警听来,是在招呼我一起越狱,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突然明白了昨晚他告诉我秘密的深意。等会儿我会告诉你他告诉我的秘密是什么。

我刹那犹豫之后,冲上去把他扑倒,他假意咒骂挣扎。却用难以察觉的方式握了握我的手。我的眼泪马上流了出来。

那是我们最后一面。从此就人鬼殊途。我因为“立功表现”,由死刑减为死缓,由死缓减为无期,又减为有期徒刑,直到假释出狱。

阿涛却被马上执行了死刑。临刑前把他的戒指转交给我。就是我给你的这个。还有一句话‘替我问候你女儿’。

现在,我告诉你那晚他和我还“手聊”了什么。

阿涛说‘既然我们临别在即,这秘密告诉你无妨。我从未真正破产。早在我打算离婚时,就开始想办法转移财产。我不想分给奸夫淫妇。背叛者,不道德者不应得利,对不对?

我通过生意伙伴找到了一个名叫“管家”的组织。他们负责给客户提供一些非法的金融服务。包括隐匿,转移财产之类。所以,我现在所有的财产都在瑞士第一银行里。连同债券,股票,房产,总数有1000万美金。账户名是Ricard Chang .密码是圆周率的前八位。此外还需要一枚印鉴。就是我的这枚精钢戒指上的微雕图案。图案是地藏菩萨。我曾经寻找宗教寄托,但我不能信仰。人们可以凭借理性,感情,意志或者本能活下去,但不要试图寻找信仰。否则最后你会发现,带来的只有失望和痛苦。’

过了很久,他接着说‘我久厌浮华,只想尽早退休和妻子过着简单的隐居生活。但她令我伤透了心。有时我厌倦生命,人们欺骗,掠夺。人们------无恶不作。有些人总会发现有一天彻底绝望。如果你有机会活下去,希望你不会再面临失望。’

要到后来我才明白阿涛的意思。后来我假释出狱,女儿却已经在我出狱前死于肺炎。从那以后,我觉得身体里的所有种子,心里的所有希望都死了。多年来我孤身一人。四处辗转漂泊,过着简朴的生活。但我始终没动阿涛那笔钱。我要钱还干什么呢?但你还年轻,还有希望,也许你用得着。”

说完老人就沉默了。只剩下沉默。过了不久,我又听到他说最后一句话“我梦见女儿了,她对着我甜甜的笑。我想,她很需要我。”

我料理了老人的后事。把他葬在女儿塚旁。在旁边植了几棵樱桃树。然后用强凑的钱买了张去瑞士的机票。在飞机上,想着命运把我和这两个同样命运坎坷的男人松散的联系在一起。决定把它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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