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魂皇的行军速度极快,荣家刚刚开炉三日,前锋就已经到达了淮阳地。手中的邸报写明沉域之内已经有了内奸的线索。葬魂皇心中觉得十分奇怪,之前反反复复抓不到的线索如今意外顺利地都露出了头,虽说是顺着“沈先生”寻找线索并不顺利,但终归还是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可本能中让他嗅到了一丝刻意。
虽然他并不讨厌这样的刻意,外能整治走私,内能打压犴邪城,何乐不为?他想了想,不管对方是谁,至少,是没有恶意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喜欢这种行为。
思索间,侍童上了茶来,本就战战兢兢不敢抬头,葬魂皇没注意抬手,茶就被打翻了。怒意顿起,接茶的手甩过去一个响亮的耳光,侍童直接被打翻在了地上。“滚。”
侍童抖成筛糠摇摇晃晃地爬到行军帐篷之外,接着便再也爬不动了,一旁的侍卫熟练地将侍童拖到了一边,着人找了个席子卷起埋了。
知书站在不远的地方,问侍卫长,“这是第十个了吧?”
侍卫长点点头。
凌霜节回沉域之前十分忧虑地来找知书,“魂皇本就脾气不好,如今更是喜怒无常,这样下去,我怕会出事啊……”
知书当时没能给忧心忡忡的凌霜节任何回答,直觉告诉他,只要某人回来,即使会一时惊天动地大闹一场……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然而眼下,沉重的鎏金凤翼重弩已经假设好,带着强烈爆破能力的箭矢泛着刺啦作响的金光,在十个人的合作下,离弦而去。轰然一声,荣家的大门彻底消失,门前的影壁,庭院的青砖全部粉碎,腾起一阵浓浓的烟尘。浓烟里,火星噼啪,又一次引起连续的爆炸,第二箭已经蓄势待发。
葬魂皇看着手中眼线送来的地图,调动部下向着荣家的炬炉寻去。知书眨了眨眼睛,他心知,这张图虽然简易,却十分精确,只怕不是眼线能做到的……他握了握拳头,将心中的疑问压下去,前方荣家的死士护卫已经和军士短兵相接。
“老爷,老爷!”荣宝连滚带爬地扑进铸剑场,“寰尘布武的人打进来了!”
然而荣济却没有理他,兀自喃喃着,“不够,火力还是不够……”
荣宝哭道:“老爷,别再管火力了!寰尘布武的人马上就打进来了,哪里还能铸剑啊!”
“什么!!”荣济揪着荣宝的领子,“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你知道这柄剑多重要吗?!你们居然让敌人打进来!!”
“老爷……寰尘布武好像是知道我们的剑炉在哪里……他们直接冲着这里来的!”
荣济丢下荣宝,匆匆奔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海,登时手脚冰凉……如果,如果晨晖还在……
这一愣神之间,一旁本来吓得瑟瑟发抖的荣宝忽然暴起,无神的双眼充满血丝,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荣济。荣济感到不对慌忙一侧身,到底没伤到要害,侧腹处的剧痛慢慢升了起来,而荣宝在这一击之后骤然瘫倒,四肢像被折断了一般扭曲。荣济已经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匆匆地躲入剑炉通道中,拔出了千斤石的机关。
他已经看到有人向着剑炉冲来了。
鲁伊塔的黑市、晨晖、沈先生、还有最后暴起的荣宝,以及他现在已经顾不上的家人……荣济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因真正的晨晖而起铸造荣家传世之剑的心,对瑰雀羽的执着,以及南北铸家的这一次黑市的争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这一切,走向现在的模样。
荣济拖着身体打开炬炉,看到还未成型的新剑,以及摊了一桌的图纸,哑声大笑。
章武韬义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逸寰姬最先赶来,接着纪无双和莫涉心也到了,只不过都被寰尘布武的大军阻隔,一直不曾涉入战场的葬魂皇看到了纪无双,嗜血长枪卷起烈火拦住去路。
“天魁星,你屠戮生灵,滥杀无辜,就不怕遭报应吗?”纪无双握着寰洗,剑身嗡鸣。
“报应?”葬魂皇冷笑,“你们中域行偷盗之实,还不许我讨回么?”嗜血一挥,烈火呼啸着掀翻了一片屋宇,“既然藏着不让我找到,那就谁都别想拿到!”
这时,大地的深处传来了颤栗,逸寰姬凝神探了一会儿,忙道:“是地动!”
“怎么会有地动!”莫涉心惊道。
炬炉前,荣济一锤一锤打造着他的剑,血不断流入剑身当中,冒出滋滋的白气。老人的眼神专注而镇定,背后炬炉的火舌冒出妖异的光芒,若是细看,会发现那里面燃烧的,竟然是瑰雀羽。
最后一锤落定,剑身稍稍成型,粗糙极了。而荣济却笑了,“火力足够,瑰雀羽便和碳一样可以燃烧……哈哈哈哈,可是火力还是不够啊!沈先生,你敢给我这个方子,就是料定了我无法解决火力的问题,但是,老夫不需要铸造这把剑了!老夫只要你们跟老夫,一起下地狱!!”
倾倒了所有的材料进入炬炉,荣济默念着家族里唯有他才知道的禁术,抱着那柄不成形的剑,跳入了炉中。
轰然一声,大地震动。
“不,这是地脉在震动……”纪无双喃喃道。
天地间的琴弦仿佛被这样的震颤拨动,无声的力量蔓延在空中,万物无声地颤栗了。
下一刻,积压了太久的愤怒和怨恨瞬间爆发,将已经成为火海的荣家炸地灰飞烟灭,寰尘布武和章武韬义的人全部向后撤去,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烈火中传来了一阵疯狂的大笑。
被火淬炼的怨气全部凝结成煞气从中心震荡而出,卷向周围一切的活物,来不及撤出的人,周围匆忙要撤出的居民生生地被煞气淹没。
纪无双目眦欲裂,不顾强烈的煞气,提起寰洗在火海里劈开一条通路,身化残影向着葬魂皇斩去,“你这个嗜杀成性的魔头!”
仿佛是在享受杀戮快意的葬魂皇微微回过头,似是要印证他的指责一般,嘴角挑起了一个弧度,身旁的烈火挟着浓重的煞气排山倒海地扑向纪无双,眼神里是被怒火舔地几乎干裂的原野,剩下的虚无空洞地令人害怕。“死吧。”
纪无双心知厉害不得不躲开,然而身上已经被煞气撕裂了无数口子,他不甘心地直咬牙,又要运功冲上,却不料莫涉心一把按住了他,“你不能去,这是业火,不受超度,不受凡水,又是自他内心而发,若无圣音净水,就只能等他自己收住了!”
“那难道要看着这火势继续蔓延下去吗?!”
“纪无双,你冷静!我们现在没有办法,我们该做的是不要让火势再波及到更多的地方了!”
然而此时知书也快疯了,怎么是这个时候,是这个时候!那个破玩意儿的三古奇皇怎么这么会挑时间!他不断地试图借珠串让葬魂皇清醒,却是毫无效果,该怎么办?葬魂皇这样疯下去,别说于中域,于他们寰尘布武也是灭顶之灾……
情急之下,心念电转,暮云知书大叫道:“谁!谁有乐器!当做武器的都可以,给我,快!”
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将愣了愣,从腰里取出一根短短的草笛,“这个行么?”
知书一把夺了过去,试了试音,草笛单薄但是高亢的声音刺破了夜空。
“这是什么曲子?”逸寰姬问。
转调因为乐器限制被直接省去,简单的音却更为直白地表达着一腔悲哀和无奈,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又在挽留着什么,与那煞气满溢的业火里隐藏的丝缕悲意遥相呼应,一遍又一遍地呐喊着,直到筋疲力尽……
火势有了减弱的趋势,知书努力感应着珠串里遗留的那份气息,在某一个瞬间蓦然捕捉到,随即停下乐声,低低地开始念诵咒文。
魂皇!醒来!魂皇!快醒来!再不醒来,就永远都见不到先生了!
快醒来啊!
“有风?”纪无双抬起头看向火场中心。
“这么大火还有风?!”莫涉心惊道,“不,不对……”
火焰的中心,有一缕极细的白色的光芒缓缓探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焚尽一切的业火在这声长叹里,缓缓地熄灭,只留下弥漫的浓烟,一片焦土,散开的力量席卷这片人间地狱,众人不得不退避三舍。
葬魂皇胸口的珠串碎成了千万飞尘,在葬魂皇渐渐清醒的眼里,随风逝去……
那究竟是星光,还是你决绝离去的身影呢……葬魂皇伸出手,什么都没有抓到,而后,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飞奔而来的知书只来及听到了半句:“……我醒了,你,在哪里……”
是夜,淮南地的十街尽毁,大火燃烧了一日一夜才被扑灭,浓烟久久不散,就像是枉死怨灵的恸哭。
夜色里的小河上,被火光映亮的河里,飘着一个孤独的木盆,里面的婴儿哇哇大哭。
逸寰姬抱着那个孩子,无能为力的自责和无可抑制的愤怒搅成了泪水。
及时撤走的寰尘布武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到了鹓龙之殿,又一日,葬魂皇总算是醒了过来,守在一旁的暮云知书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针——他也到了极限了。
“……知书……我……好像见到了谋师……”葬魂皇捂住眼睛,低低地苦笑着,“他说我若沉湎下去,就再也不见我了……”
“魂皇……”
“……谋师若是在,一定会斥责我的吧……他向来不喜滥杀,我却……”
“魂皇!”知书忽然跪地叩首,“魂皇此症症结在心,若不能排解,恐终成大患。”
“可他不在了……”葬魂皇抓着胸口的衣襟,那里空空荡荡的,曾经形影不离的珠串在危机时刻粉身碎骨,就像它的主人那样,为了自己的霸业梦想,在自己面前化为尘土一抔。
看着葬魂皇缓缓闭上眼睛,苍白的脸色一片萧索疲惫,知书握了握拳,起身告退。他决定要去做一件事情,就算明知不应该去做,就算做了会引来更多的不可知,也比现在看着先生给予厚望的葬魂皇这样消沉下去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