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以爱之名的扼杀都应该停止下来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这一句话真拗口,你的孩子怎么会不是你的孩子呢?后来细细了解才知道,这句话的灵感来自于纪伯伦的一首诗《论孩子》。读完全诗,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写得真好,这或许就应该是亲子关系最美好的注脚了吧。“他们是生命的子女,是生命自身的渴望。他们经你而生,但非出自于你。他们虽然和你在一起,却不属于你。你可以给他们爱,但别把你的思想也给他们,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你的房子可以供他们安身,但无法让他们的灵魂安住,因为他们的灵魂住在明日之屋,那里你去不了,哪怕是在梦中。”所以这也就很清晰地说明了为什么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了,因为他们是“生命的子女”,是“生命自身的渴望”,只是借助了“你们”而来,来到世间走他的风雨人生路,追寻他的刀剑江湖梦。 

纪伯伦《论孩子》

这十个字是一本书的名字,该书一共就九个故事,作者是吴晓乐。曾经,她认为她作为一个家庭教师,只需要给孩子们补充知识,却没想到她观察到的情况带给她更大的冲击。所以她决定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把她曾任教过的不同家庭之间因为考试而扭曲的亲子关系一一记录下来。这本书有一个副标题——《被考试绑架的家庭故事》。这同样是一部Netflix出品的台湾电视剧集的名字。该电视剧就根据此书改编,由六位编剧将书中的九个故事改编成《人生遥控器》、《猫的孩子》、《茉莉的最后一天》、《孔雀》和《必须过动》五个单元,每个单元分为上下两集,延续了Netflix擅长的惊悚、悬疑、科幻等元素,披着科幻的外壳讲述着华人社会子女才会懂的痛。高度压抑的学习氛围,唯分数论,忽略个体差异,中产阶级大家庭之间的攀比,父母的控制等等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说是台湾版黑镜,未免夸大其词,但是剧集很好地揭露了中国家庭亲子教育的现状。很多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不止一集,甚至每一集都能看到过去曾经生活过的模样。我想很多人在观看剧集的时候,某些片段某些话语出现的时候,大家都会会心一笑。这部剧集可以当成一面镜子,让大家思考我们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我们的家庭会变成这个样子?爱难道是有条件的吗?分数能证明一切吗?天性在考试面前就该被抹杀吗?

电视剧宣传海报

说实话,题材不算新,节奏有时候也颇为拖沓,特效也不怎么样,但是这部剧最为难能可贵的是把最寻常的家庭故事拍出了让人后背发凉的毛骨悚然之感。

第一单元:人生遥控器

小伟颤抖着对妈妈说出“妈,你究竟还要我自杀几次?”,妈妈那句“你以为我只有一个人生遥控器吗?”,这个对话难道不令人感到绝望吗?是的,因为爱,因为为你好,所以她有权控制你的一切,最后你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却连自己选择结束生命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并不是鼓吹自杀。生活是很美好的,但是想要自杀的人经历过什么,内心有多无助,我们又如何能知道呢?当你生不如死却连死都死不了的时候,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折磨吗?);小伟因为考试太低分,妈妈就使用人生遥控器不断强制小伟回到周三去修正他的错误;小伟不喜欢吃苦瓜,每天都强迫你吃,因为是为了你好;小伟穿着自己想要穿的T恤,妈妈必须让他换上自己为他买的新衣服,因为新衣服才会给老师带来好印象;小伟想要和好朋友们一起去修学旅行,但是不可以,只能去上补习班,因为让你有个光明的未来啊。考上好的初中才能上好的高中,好的高中才能上好的大学,上了好的大学才更容易找到好的工作,有一份好的工作在婚姻市场中才能有更好的价值。嗯……然后呢?最后小伟长成了妈妈理想的模样,但是他并没有感激妈妈,心里一直有埋怨,并在最后的反抗中走向了灭亡。这悲剧的结局或许早可预见,而悲剧的源头不知可有反思?

第二单元:猫的孩子

这一单元的表现手法偏向意识流,整体灰暗的色调,软科幻的设定,诡异的配乐,让人在观看过程中产生不适感。阿衍是整个家族中成绩最差的孩子,爸爸搞外遇,把原因归罪于妈妈没有教育好阿衍,让他没面子。妈妈是那种无论被家暴多少次都不会离婚还一直向着丈夫的蠢女人,全心全意致力于提高阿衍的学习成绩。就这样,阿衍的学习成绩成为了维系全家人幸福和睦的纽带,可想而知,阿衍的精神压力会有多大。这一单元的设定是传说能看见蓝色月亮的人拥有一项超能力,在平行世界里的他们做一件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就能得高分。阿衍发现虐猫就是他通往高分的道路,从此在虐猫之路上一去不复返。

这一单元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阿衍一家人一开始的聚餐发射“爱的冲天炮”和阿衍在爷爷去世时告诉大家自己考了“满级分”后整个家族的人围着他欢呼的魔幻现实场景,镜头从上往下俯拍,五光十色不断变换的光束投射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大家的笑容显得逐渐狰狞和扭曲。细细品味,引人深思。

另一让我动容的一幕是阿衍受伤了想要得到妈妈的关心,而妈妈害怕他继续伤害猫咪,死死地护住猫咪,让阿衍自己去包扎伤口,阿衍一声比一声绝望地拉长音调“妈,我受伤了”,双方一度陷入崩溃的边缘。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我真害怕下一幕是阿衍拿刀刺向妈妈的场景,幸好镜头一转猫咪生产了,母猫轻轻舔舐刚出生的小猫咪,小猫咪是那么柔软娇小,妈妈和阿衍都看呆了。他们放下了心中的芥蒂,重新接纳彼此,好好生活。我也被这一幕感动了,要说有什么最能触动心灵的事情,无非一“生”一“死”。历经沧桑之后,冷眼一瞥,生与死。骑者,且赶路。生命之初的单纯与蓬勃的生命力,生命最后关头的沉重与无力,都给人心灵重重一击。本单元比较明亮的开放式结尾,也给整体压抑的剧集带来一丝亮色。

第三单元:茉莉的最后一天

茉莉作为家中的长女,学习成绩优异,乖巧懂事,深得老师和母亲喜爱。母亲是留美硕士,结婚后回归家庭做起家庭主妇,对两位女儿的学习异常上心。某一天,茉莉突然坠楼,妈妈无法缓解内心的伤痛,决定用非常手段找出女儿自杀的原因。知道得越多,越是一头雾水,虽然在家用监视器一直看着女儿,可是母亲还是错过了很多成长中的点点滴滴。她不知道茉莉一直很痛苦,会去看精神科医生,要吃药,会以偷东西为乐,喜欢写小说,作品也颇受认可,获得了新人奖。妈妈只看到正面,没有看到茉莉的背面。在这过程中,她一度把过错推给茉莉的书友,茉莉的精神科医生,迁怒于二女儿可莉和丈夫。最后现实与想象交汇,茉莉哭着对妈妈说“我很爱你,但是对不起”,妈妈也特别难过,伸手想要挽回茉莉,而茉莉逐渐湮没于一片黑暗之中,再无踪迹可循。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茉莉为自己小说写的获奖感言——从没有想过我会得奖,我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创作,但是我所受的教育却逼迫我开始创作。对于家人,我总是情感复杂,无法言语。有时候会感谢妈妈,痛苦的成长记忆让我拥有写作的能量。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才华,只是被痛苦选上,也被写作选上了而已。写这些小说,希望给同样命运的人一些力量,唯独不希望被家人看见,尤其是妈妈。这段话太“房思琪”了。房思琪在给依纹姐姐的卡片里写道“书写,就是找回主导权,当我写下来,生活就像一本日记本一样容易放下”,但是“文学是最徒劳的,且是滑稽的徒劳。写这么多,我不能拯救任何人,甚至不能拯救自己”。就像房思琪的痛苦不能随日记而放下,茉莉的痛苦也不能随小说的获奖而减少分毫。她在妈妈面前永远是个“失语者”。妈妈不爱茉莉吗?茉莉不爱妈妈吗?无疑是爱的,正因为爱才更痛苦。

很多网友在看完这部剧后,不约而同地写下“庆幸自己长大了”“挺过来了”,也有一些人说回过头来看,会觉得没有什么,有时候也会庆幸父母对自己的教育。但是,不是的,痛苦不是财富,对痛苦的反思才是财富。挫折教育并不是万能的,或许在孩子跌倒的时候不要立刻去扶,而是引导他自己慢慢站起来,抹掉眼泪,重新走路。而不是在孩子成绩不甚理想的时候一味去和成绩好的孩子比较,就像歌里唱的那般,别人家的小孩全天下第一可爱,妈妈每次提到他们就火力全开,真叫我不开心,不开心。这种思考方式太片面,不应该是一个成人引导孩子思考的方式。孩子对世界的第一认知首先来自父母,父母的言传身教真的很重要!父母应该播撒爱的种子,而不是实施以爱之名的绑架。

这一单元里要不是茉莉的死,妈妈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吧,按照她之前的状态,茉莉根本没办法和她沟通啊。这也是国内很多家庭的现状吧。父母总是自诩自己是成年人,认为自己就是权威,说的都是对的,听不进任何意见,如果意识到自己错了也会花言巧语,反正死活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对了。拜托,你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啊,也只不过是大我们二三十岁的人,承认自己也会犯错,和自己的孩子做朋友,平等地沟通,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啊。如果能好好沟通,许多家庭的亲子状态会好很多。

第四单元:孔雀

这一单元可以探讨的点很多,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个单元。人的奴性;父母对贫穷的焦虑;阶级流动的困难;为了学习放弃一切娱乐;人的虚荣;为了欲望丧失自我……虽然一个单元里糅杂了这么多的元素,意外地是每一个元素都能很契合,并不会顾此失彼,篇幅安排得妥帖恰当。这一单元的设定是中学里有一只孔雀,这只孔雀能和人对话,你可以用自己的东西和它交换你想得到的东西。那只孔雀每次都说“很简单噢,我只要一点点的你”。我每次看到这种情节,心里都冷笑一声,全是骗人的,以后你就会后悔了。

刘巧艺最突出的就是她的艺术天赋、绘画才能,自从和孔雀交换之后,她是变得更有钱了,但是她画不出森林了,因为画森林的重点就是在绿色里调出不一样的层次感,她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对颜色的敏锐度,而孔雀的羽毛愈发娇艳。新来的转学生成绩优异,她失去了夜莺般的嗓子,孔雀的叫声更加嘹亮。校长保住了生源,失去了健康,正值壮年走路都需要他人搀扶,孔雀的步伐更加矫健。巧艺的妈妈为了两个孩子继续留在明星学校明德中学念书,连自我都失去了。

第五单元:必须过动

这一单元的设定是国家给母亲流动胚胎,孩子得高分的住在高级住宅区,孩子低分的一家人只能住在鸽子笼。这里的工作按成绩划分,考高分的人想要做木工是不行的,反之亦然。而且一直考不了高分的孩子最后会被视为瑕疵胚胎,人道毁灭。下图的母亲为了保住自己金牌妈妈的头衔用计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获得了一个新的胚胎。第五单元碍于篇幅,就不过多介绍了,以下图片说明一切。这一单元穿插了一点小惊喜,前面每个故事的主人公都在这里集合了,并且成为了反动分子,有意思的设定。

这部剧不是简单地拼凑,而是用细节一点一滴地构筑起我们记忆的围墙,让观众产生心理不适,觉得压抑,难以忍受。因为这不是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教育神话,没有一集看了会感到喜悦。如果说教育好比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国式“虎妈”“狼爸”的战争号角,声声急促,孩子心中回响的却是悲歌的旋律。我们会感到不舒服,是因为这都是真实存在的事情,大多数中国小孩都经历过。剧里的某些台词让我想到《天台说》里孩子的呐喊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说明剧里的情节不仅确实发生过,极可能仍在发生,一群人仍在经历。

我真切地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是他自己,都会是他自己,都要是他自己。他可以百依百顺,至死不变,但顺从的只是他自己。他有自己的思想、观念、爱好、性格,他应该用自己的方式,过他自己想要的生活,活出他自己的样子。


在我梳理故事中的角色,思考每一位母親背後的為難時,我也看見了母親的縮影。母親是愛我的,她要我念法律系,不是為了名聲,我考上中女中、考台大,她沒有一次主動與他人提起我的學校,代表她生我養我,名聲二字沒有放上心頭。母親只是、只是把她童年對於貧窮的畏懼,投射在我身上。世人告訴她,律師是賺錢的職業,她就要我往這方向走,無非是怕我窮。可是,見到我念書時的掙扎,她也留著淚,誠摯地向我道歉。

我突然很想跟她懺悔。母親一職,她做得很好了,我對她拋諸的怨言,有很大一部分是言重了。

(摘自《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被考試綁架的家庭故事 一位家教老師的見證》,網路與書出版)

这是原书作者的自白。如果只一味控诉家长,有失偏颇。家长要多理解孩子,孩子同样也要多理解家长。同理心,真的,很重要。孩子学习压力很大,父母工作的压力也会很大,这无法比较,也不需要比较,因为感同身受其实是个伪命题,不可能有100%的感同身受,每个人都只能尽力地去理解去靠近另一个人的感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地狱。但只要多一点理解和包容,地狱深处也能开出殷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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