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是个画中美人,她的家就是书生所画的《拈花仕女图》,被藏在书生的卧房。
画中芳草萋,桃花灼灼,桃花林中,美丽的少女拈花而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这个少女就是蓁蓁。
某一天,温文尔雅的书生对着她读《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读过后,他温柔的轻抚画中的美人说道:“蓁蓁,蓁蓁,你的名字真美。”
自这一刻,她忽然有了灵性,开了灵智,也有了名字“蓁蓁”。
书生家境贫寒,他父亲早逝,和母亲相依为命。虽然生活清苦,但他读书很努力很刻苦,闻鸡而起,夜半方休,从不松懈。
每当读书读累了,书生都会来到画前和蓁蓁说话,有时是给她念首诗,有时是谈谈他的远大抱负,有时是说些朋友间的趣事,有时是对母亲身体的担忧。
每次外出回来,书生都会给蓁蓁带束花,小心的插进画前的花瓶中。
“蓁蓁,我这次给你带的是莲花,你喜欢吗?”书生用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脸颊,亲昵的说道:“蓁蓁不要吃醋!我最喜欢的就是蓁蓁的桃花,只是现在是夏日,蓁蓁只能将就了。”
冬天,书生送给蓁蓁的是红梅,他冻的跺脚取暖,哈气取暖,还笑着对蓁蓁说:“蓁蓁不要担心,我不冷。幸亏蓁蓁生活在春日,我才能放心。”
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桎梏,蓁蓁虽然有了灵智,却不能言不能动,但她只要每日能看到他俊美的容颜,能听到他朗朗读书声,能陪伴他,就觉得心满意足。
然而这平静的时光很快被打破,书生的母亲生病了,他无心读书,变卖了心爱的书籍,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还是没有挽回母亲的生命。
外面下着大雪,家中也是一片惨白,书生脸色苍白的好似失去了血色。他强忍着悲伤,在亲友乡邻的帮助下安葬了母亲,然后就病了。
空寂寒冷的冬夜,他蜷缩成一团,模模糊糊的喊着母亲。
蓁蓁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亡,她焦急的望着书生,生怕他也随母亲而去。她想去照顾他,想去安慰他,想去请大夫……可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书生病的越来越重。
“蓁蓁,我好难受……”他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呓语,对于蓁蓁来说却无异于惊雷。
他需要我!
蓁蓁心痛如绞,奋力挣扎,那种无形的桎梏忽然消失,蓁蓁碰的落在地上,而那幅画,十里桃花中已经没了美丽的少女,只余下少女抛落在地的花枝。
第一次接触到实物,蓁蓁惊呆了。她迟疑的伸手摸摸冰冷坚硬的地面,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很快书生的一声呓语惊醒了她。
蓁蓁奔到床前,她笨拙的摸摸书生滚烫的额头,一边柔声安慰:“没事,蓁蓁在呢,蓁蓁这就去请大夫。”
“蓁蓁……”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朦朦胧胧间看到她,精神猛地一震,“蓁蓁,蓁蓁,是你!”
蓁蓁珠泪滚滚,哽咽的说:“是我。”
书生紧紧握住她的手,喃喃说道:“蓁蓁,我的蓁蓁,你终于来了,我不许你离开……”
或许是因为来自画中,蓁蓁怕火又怕水,可她回头看看书生,就感觉无所畏惧。
她认真地听着老大夫的教导,学习如何生火,如何打水,如何煎药,如何煮粥,如何给书生擦洗,如何守夜照顾。
因为她的细心照顾,书生的身体很快好了。
他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摸着她冰凉的手说:“蓁蓁你是神仙一样的人,竟然为我操劳这些事。”
蓁蓁笑着说:“只要你没事就好。”
“蓁蓁,我定不会负你!”书生看着她的眼神如水温柔,“我一定发奋读书,让你凤冠霞帔嫁给我。”
书生在苦读,蓁蓁努力跟着邻居娘子学习处理家务,学习人类常识礼仪。
很快,她就会把家里收拾的整整洁洁,会把衣服洗的干干净净,会在院里种满花花草草,会绣出活灵活现的花鸟,会卖了绣品买来肉蔬做出美味的佳肴。
人间的一切和画中截然不同。画中没有冬冷,没有夏热,没有饥饿,也没有劳累,她只需要在春阳下赏花玩耍。她离了画中,尝到人生的酸甜苦辣,尽管有许多不如意,可看到书生,蓁蓁就觉得一切值得。
蓁蓁微微一笑,含情脉脉的看了看写文章的书生,决定多做些绣品,给书生积攒赶考的费用。
三年后,书生中举,而后去了京城,又考中进士。
喜信传来,亲友邻居都喜气洋洋地过来道贺:“蓁蓁,你这几年真是辛苦了,幸亏书生争气,你苦尽甘来,要做官夫人了。”
老大夫也过来了,犹犹豫豫地没说话。等众人散去,老人才吞吞吐吐说道:“好姑娘,我家小儿在京城行医,他来信说……说书生要娶妻了。”
蓁蓁一怔,茫然道:“您说什么?”
老人家不由流了泪,“那个混蛋要娶官家小姐,京中叶大人的女儿……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辜负了你!”
蓁蓁以为这是老大夫开的玩笑,然而不是。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书生人生四大喜占了其二,然而新娘不是蓁蓁。
等蓁蓁赶到京城,书生已经完婚。
他依然温文尔雅,陪着新婚妻子上香,他的眼神依然温柔,注视的却不再是蓁蓁。
蓁蓁看到他美丽的妻子,如遭雷劈一般。
第一眼望去,她们是那么的相像,蓁蓁以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再仔细看,却发现她们有那么多不同:为了给书生做出可口的饭菜,在厨房中烟熏火燎,蓁蓁娇美的容颜显得苍老;为了赶制绣品,蓁蓁日夜操劳,春水般的明眸黯淡许多;在冬日里洗衣,她纤纤如玉的手指留下了冻疮的痕迹;为了省钱给书生多做件衣袍,蓁蓁穿着泛黄的旧衣……
蓁蓁吓得不敢上前,直觉告诉她,这是比书生负心更可怕的事。
书生支开新婚妻子,单独来见蓁蓁。
“她是谁?”蓁蓁失魂落魄的问道。
书生含笑告诉她:“我的妻子就是蓁蓁,叶蓁蓁!”
五年前的一个春日,书生与朋友踏青,在桃花林中,无意间看到了叶家小姐蓁蓁,对她一见钟情。
书生自知家世寒微,不敢上门求亲,
他寝食不安,相思成疾,只能偷偷画了那幅《拈花仕女图》,时时欣赏,来麻痹自己。
本以为今生无缘,没想到老天垂怜,在他最苦难时,画中蓁蓁出来照顾他。
也就是那时,他坚信此生和叶蓁蓁有缘,于是发奋读书,终于考中进士。然后打听到,叶小姐因为未婚夫病逝,还未出嫁,书生欣喜若狂,上门求亲,果然结成良缘。
蓁蓁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所以呢?我算是什么?”
是他对叶蓁蓁的一片痴心?
是老天垂怜他的礼物?
是让他坚信与叶小姐有缘的象征?
书生向她深深施了一礼,“蓁蓁,多谢你的成全。”他顿了顿又道:“人妖殊途,你……还是回画中吧……”
蓁蓁心痛如绞,泪如雨下。
书生……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他爱的从来都是叶蓁蓁。
他的承诺从来都是给叶蓁蓁。
自己只是他眼中叶蓁蓁的替身,如今有了叶蓁蓁,她自然就无用了。
可这三年的日日夜夜,难道是一场梦吗?
三年来的同甘共苦难道是一场梦吗?
她的心如此痛,可他为何如此冷漠?
蓁蓁绝望了。
她因他而生,如今又将因他而去……
最后,她只能勉强笑笑,转身离开。
身后,书生悄悄松了口气。
书生和妻子和和美美,琴瑟和鸣。只是梦中,他经常梦到读书时的情景:他读书,蓁蓁在旁边给他做衣裳,他唤一声蓁蓁,她含笑应着。
后来,书生带着家眷回乡祭祖,然而乡邻对他很冷淡。
他带着一种隐秘迫切的心情进了家门,却见家中一片荒芜。
他轻轻进了卧室,《拈花仕女图》依然挂在原处,然而,画中桃花依旧,却没了拈花的少女,只余下少女抛下的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