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天堂繁花似锦,下个轮回相逢如故

图片发自简书App

  清明节将至,民子的音容又在我脑海里愈加泛滥。纵使隔着岁月无情天地两方,我也还清晰的记得他的笑容。

  民子出现在我的童年时光。那个和我父母年纪相仿的男人,为尊重,我不应直呼其名,但岁月似乎只催着我走,而把他永远的定格,让我在时光洪流里慢慢的更接近他,以至可以亲切的像朋友一样叫其名子。

  民子是我们镇上的上门女婿,他出身贫寒,兄弟二人,他是老大,经人介绍认识了我们镇上的娟子。娟子姊妹两个,母亲在她们小时候就死了,她父亲的意思是让娟子留在家里,招个上门女婿,能老有所依,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成了亲。

  印象中,民子是我们镇上唯一的一个上门女婿,除他之外,再也没听过母亲说镇上谁是上门女婿。

  我们两家离的不远,从我家到他家只需几分钟的步行时间,我们是很好的邻里。

  记忆中,他几乎天天来我家坐上一会,经常和父母拉个家长里短,说他老丈人怎么怎么惹他生气的,说他又撞见老丈人和哪个寡妇通奸了,说给娟子汇报这些却被骂出门了,说的眉飞色舞,毫不避讳还未成年的我和弟弟,当然我非常愿意看他声情并茂的演绎一番,这比动画片好看多了。

  把一边的我逗得咯咯的笑,听到我笑声,他说:“我的闺女来,你看你笑得,过来!”我就屁颠屁颠的跑到他跟前,他从裤兜里摸出些硬币给我,贼嘻嘻的说:“笑渴了吧,拿着买冰棍吃去!”

  得到母亲的默允后,我就又屁颠屁颠的跑到小卖部,一手拿着一块冰棍飞奔回家,和弟弟坐在一边啃着冰棍继续看表演。

  他看着我俩说:“你看你们这些孩子幸福多了,穿得干干净净的,不像我小时候啊!”他就又开始讲他小时候,说一件衣服能穿四个季节,穿得像铁打的一样挣亮,鼻涕一把把的抹到身上。

  说着做了个擤完鼻子抹到屁股上的动作,我张大嘴巴哈哈大笑,含在嘴里的冰棍瞬间滑进胃里,似乎有种鼻涕的味道。

  民子有一辆农用三轮车,用它来做生意。由于车开不进他家所在的窄胡同,我家又在马路边上,离他家又近,所以车住在了我家里。这也是我们两家亲近的原因之一。

  依稀记得那辆车在每晚三四点钟发动机发出的轰隆声,总会把我从睡梦中吵醒。

  他没有证,只能趁没有交警的半夜出发。他人很精明,脑子好用,用这辆车挣了不少钱,天不亮就开车出去拉货,然后卖给小贩,什么好卖就拉什么。

  记得那年冬天他贩苹果,晚上把车开进我家,一袋袋的苹果摞满整个车匣子,苹果又大又红,很是馋人。

  他每次都会从车上拉下两袋子放在我家里,两袋子足够有四十斤。然后我和弟弟等他走了后,躲开父母,悄悄的扒在车上从袋子里抠出两个苹果来,躲在墙角里享受着自己“劳动的果实”。

  第二天等他来开车时,我们便会专门站在车一边等他发现,这样我们就有乐子了。他发现袋子上有个洞后,会咧开嘴嘿嘿的笑着,说苹果被小老鼠偷吃了,一定要逮住这老鼠,我们就咯咯的笑着,觉得特刺激。

  当然后来被母亲知道后,狠狠的训了我们一顿,说做小偷要蹲小黑屋,吓得我们再也不做那个小老鼠了。

  有时赶上饭食时,民子很不客气的拿个凳子围到桌子上和我们一起粗茶淡饭,这时,母亲会起身再张罗一道菜。

   奇怪的是我们一家人对他的此举毫无厌恶之意,甚至有时他忙于生意,两天不来,就觉得家里冷清了许多,一家老小的便开始念叨他。

  记得我小时候体弱多病,那年患上了肺炎,呼吸困难,晚上睡觉只能靠在床头半仰着睡。为此,民子的三轮车做了巨大的贡献。

  母亲听说哪个医院好,他就拉着我们去哪个医院,哪里有个专门治疗肺炎的民间郎中,就拉着我们四处寻找。

  从宽敞大道到山路十八弯还带有陡壁,无一没走过。母亲坐在副驾抱着我,总能听到她怦怦的心跳声,到达目的地后一声长叹,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有次看一个民间郎中,路上突遇交警。那段路会不定日的有交警出现查过往车辆的证件,巧了,那日我们正好赶上。

  不远处就看到身着制服的交警在那里查证,这下把母亲吓坏了,着急得问民子怎么办,民子则不以为然,笑笑说好办。

  民子加快了速度,交警在不远处就挥手示意我们停下来,民子开始减慢速度,开到交警身边探出头去说:“给孩子看病去,出来的急忘了带证了,你看孩子快不行了!”满脸着急的样子。

  母亲也开始故作慌忙,指着怀里的我说不能误了时间,我一听也赶紧投入戏里,眼睛紧闭,张大嘴巴喘着粗气,一副难受痛苦的模样。后来母亲说那交警看了我眼,便开始犹豫。

   这时,民子看了我眼,把嗓门提高了说:“出了事你负责?不行了不行了!得赶紧走了!”然后一蹬油门,扬长而过。

  过后我们哈哈大笑,虽看病是真,但不至于快不行了,回味着刚才的一幕,我们都赞叹着彼此的演技,不时的回头张望有没有交警跟来。

  那后,他彻底成了我眼中的英雄,不是说他的所作所为,而是他无论面对多么糟糕的处境都能笑着坦然处之的态度,不慌不忙,不卑不亢。

  这种态度被他在最后的生命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被查出肺癌晚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听母亲说他去城里医院做化疗了。父母在惋惜的同时,告诉我以后不要和民子闹了,他就快走了。

  后来再见,他像变了一个人,极度消瘦,本来人高马大的人,只剩下一副皮囊,显得是如此的不协调,头上带了一顶帽子,遮住因化疗而掉光发的头。

  我以为再见面,他一定会深沉而忧郁或者埋怨着老天夺走他才过了三十多年的生命。可是,他除了消瘦憔悴外,脸上的笑容还一如从前,未曾改变。

  我遵从父母的教导,见到民子叫声称呼后便乖乖的坐在一边看电视,而他则笑嘻嘻的对我说:“清儿,过来我看看,以后就看不到你喽!”母亲赶紧岔开话题,尽量避免提及生死的话。

  而他则不以为然,说阎王爷寂寞了,要把他叫去作伴,然后趁阎王睡着了再偷偷溜回来,我们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他咳嗽不止,脖子和脸胀的通红,他捶打着自己的胸部,艰难的呼吸着,老一会才缓过来。

  他喝了口水,用那副嘶哑的嗓子轻轻的说道:“我不怕死,我要像对待生一样对待死!”

  在我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力,那是他唯一一本正经说的一句话,神态自然,轻描淡写的说过,却根深蒂固的长在我心底。

  民子临终的那年是夏季,母亲带我去他家里看最后一眼。正屋房梁底下放了一张床,民子躺在上面剩下最后一口气,床边围了不少人,有人擦眼抹泪,有人唉声叹气,动静最大的是民子和我般大的二闺女,在床边哇哇哭着。

  母亲凑上去看了眼,然后狠狠拽着我不让上前看。

  后来我才知道,民子不让人给他穿衣服,也没盖被子,身体已承担不了一丁点的重量,所以只穿了一条底裤。

   母亲说怕吓着我,那根本就不是人样,赤裸裸的身体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包裹着凹凸起伏的骨头。母亲说纵然这样,依旧能看到民子祥和的面容。

  民子走了,在短暂的悲痛后,一切恢复自然。没多久娟子嫁给了一个鳏夫,后来娟子父亲也去世了,那家彻底成了荒宅。

  算来他走了十六年了,每到清明,我总能念起他几天,把那段时光在脑海里重演一番。

  我探寻为何他可以活在我生命里这么久,我寻觅到了一些力量,那正是他给我的最隐秘而伟大的礼物。

  是坚强,是乐观,是宠辱不惊,是生而不躁,死亦淡然的一种人生态度。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想起他,哪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我只知道他清晰的活在我心里,未曾忘却,仿若昨天的笑容,坚毅而灿烂。

   这个清明,让我们给活在心里的人祈祷,愿天堂繁花似锦,下个轮回相逢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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