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着了,这是她最近睡的最舒服的一觉,她做了个甜美的梦,梦中爸爸将她高高托举,她又害怕又兴奋……
就在刚才,她看着身边熟睡的男婴,呼吸均匀,嘴唇不时的吮吸几下。他睡的那样香甜,好像屋外所有的纷争都和他没有一丝关系。她听着屋外“母亲”扯起嗓子争论的声音,是那样刺耳,于是她用被子捂住她的脑袋和她的婴儿,可那声音好像无孔不入,让她心烦意乱,于是她又拿起了枕头,连同自己和孩子的脑袋一同压在枕头下面,她很快觉得呼吸困难,可越是这样,她越是用手紧紧的按着枕头,10秒,20秒,30秒,60秒……120秒,她数到两分钟的时候,开始喘气,心跳加快,外面的声音也好像消失了,于是她把头探出来,开始大口喘息,最后她做了个深呼吸,挪过枕头,孩子依旧在熟睡,只是面无血色、嘴唇发乌。她又好像没有发现孩子的变化,搂过他盖好被子开始睡觉,不一会儿,她进入了梦乡。
她名叫变雄,其实她长相清秀。她是有机会改掉这个名字的,但她拒绝了,尽管这个名字和她是这么的不相称,但这是唯一能提醒她她也是有过爸爸的人。
变雄今年13岁,前段时间还在镇上一所初级中学读书。过着外人看起来平静而又默默无闻的生活。直到这个孩子出生,她突然成了焦点,七年多未见面的母亲来找她了,带来了一拨又一拨关注她和她孩子的人,母亲向那些人哭天抹泪的讲她的身世,让她不得不一遍遍去回想她已经活过的这十年。因为十年以前的事情,她是几乎没有记忆的。
变雄的爸爸是入赘的,于是变雄出生在外婆家并在那长到了六岁。外婆家没有儿子,却格外重男轻女,变雄是爸爸的第二个女儿,从出生起就是多余的那个,连母亲都嫌弃他,一度想把她送人,是爸爸坚持留下她的,只有爸爸是疼爱她的。爸爸给她起名变雄,别人都以为爸爸是希望生个儿子,只有她知道爸爸是希望她能像个男孩一样坚强的活着,这是爸爸生前和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当时的她不太理解这话的意思,却记得清清楚楚。
爸爸是心脏病去世的,变雄从记事起就经常看到爸爸蹲在门外的土埂上揉着胸口,脸色凝重的抽烟。看见爸爸的样子,变雄就知道爸爸又被外公外婆责骂了。爸爸是在一次吵架之后去世的,当时母亲在哭,外公和外婆很凶狠的和爸爸吵架,她和姐姐躲在门后面不敢出声,爸爸突然捂住胸口倒在地上,外婆还在说:“装吧,装死,倒不如真死了算了。”爸爸跌倒之后再也没有起来。是外婆一家害死了爸爸,变雄对此深信不疑。她以后被责骂的时候,也会学着爸爸的样子蹲在门外的土埂上面。这样蹲着的时候,她就觉得爸爸还活着。
爸爸去世后,妈妈倒是哭天抢地了一段时间。不过没多久,就有不同的叔叔到他们家来帮着做家务,看他们扛着爸爸曾经扛过的锄头,变雄会冲上去抢,换来那些叔叔们的哈哈大笑和母亲的责骂。再过一段时间,来帮忙干活的叔叔就固定下来了,变雄也不再和他抢锄头,几乎忽视了他的存在。直到他坐在爸爸曾经坐过的地方和外公外婆说说笑笑一起吃饭的时候,变雄就端着碗蹲在门梗上去,刚开始母亲骂她、哄她,后来就没人再管她了,蹲在门梗上吃饭已成了她的习惯。
这样过了一年时间,变雄就被送到了爸爸的老家,由爷爷奶奶照看,因为母亲怀孕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她不懂得母亲为什么会怀孕,但她撞见那个叔叔摸着母亲鼓鼓的肚皮然后和母亲一起大笑的时候,她觉得怀孕真是一件肮脏的事情。送她走的前一天,母亲在她面前哭,说她的不得已,说她的不舍,说她的打算。变雄听出来了她要被送走的意思,没有难过,“多余的人,到那都是一样的”她想,“只是以后再也不能坐在门外土埂上想爸爸了”,于是她当晚在门外的土埂上坐了一夜。
因为爸爸入赘,所以变雄跟的母亲的姓氏,回到爷爷家,爷爷要给她改姓氏,爸爸姓吕,爷爷说吕变雄太难听,顺便也换个名字,变雄拒绝了,她知道这个名字是爸爸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
在爷爷奶奶家,变雄是乖巧懂事的。她知道因为她的到来,大伯和爷爷奶奶分了家,所以她觉得自己是亏欠爷爷奶奶d的,因此她格外的懂事,一放学就会帮爷爷奶奶干活。她甚至都动过辍学的念头,但爷爷奶奶不让,但这个念头在她的脑袋已经根深蒂固,她上学最大的乐趣就是一遍遍的写自己的名字,学习成绩一直处在班级的中下游。
变雄就这样度过了她的小学生活,念初中要到镇上去。变雄又一次提出了退学的想法,爷爷奶奶年岁已高,她想留在家里帮爸爸尽孝。爷爷听到她这样说,良久没有说话,之后,他蹲了下来,颤颤巍巍的点着一根烟,这样的姿势像极了变雄的爸爸,于是变雄哭了。她蹲在爷爷跟前,听爷爷讲自己对爸爸的亏欠,讲当初为什么要爸爸选择入赘这条路,讲爸爸去世后他和奶奶的肝肠寸断。爷爷奶奶很少提起爸爸,这时变雄才觉得,原来有人和她一样想着爸爸。爷爷告诉变雄,如果她不去上学,他九泉之下都不能向她爸爸交代。
于是变雄去镇上读书了,因为镇子离家远,变雄在镇子上租了个房子当宿舍,在里面做饭睡觉。一切就是从这开始发生改变的。
初中的孩子已经懂得审美、懂得攀比、懂得拉帮结派。变雄的家庭成了同学们窃窃私语议论的对象。变雄开始变得自卑。上课点名,有个老师的发音不准,叫到变雄的时候说“女变雄”,大家哄堂大笑,这个爸爸给她起的她珍爱的名字,竟然成了同学们的笑料。
变雄开始厌学,上学成了一种折磨,她总是小心翼翼,以免引起大家的注意。她主动向班主任申请将她的座位排在了最后一排。她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度过了初一。
初二年级的一堂生物课上,老师讲男女的生理构造,下课了一个男同学突然起哄说:“那女的到底怎么才能变成雄的嘛”,又是哄堂大笑,有的同学还跑过来说:“你给大家讲讲嘛”。变雄难堪的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无奈只能趴在座位上啜泣。这时候,班里最近转来的插班生喊了一句:“都别太过分了啊”,大家才收住笑。
这个插班生叫李强,听说是以前因为打架被学校勒令退学,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又被家里人找门路放在学校上学,是个混不吝,班里的同学都挺怕他的。他和变雄一样坐在教室的最后面。李强有点近视,黑板上的板书看不清楚,经常会找变雄借笔记抄,这样一来二去,变雄和他慢慢熟络了起来。变雄知道李强有个女朋友,是个比李强大两岁的十七岁的职中生。李强有时候会给变雄看他女朋友的照片,是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小美女,穿着短裙开怀的笑着,李强会笑着对变雄说:“你看她那傻样”。
变雄依旧默默无闻,不过因为李强,班里也没人再敢肆无忌惮的取笑她,她倒也不那么厌烦上学了,期中考试还考了班里的二十几名,班主任还特地表扬了她,说她进步很大。
李强朋友很多,变雄也见过几个,有个在街道修车的叫王刚的小伙还会主动和变雄打招呼。有一次李强的朋友来找他玩,因为人多没地方住,李强带着王刚来变雄的宿舍挤过一晚上。当时他们都和衣而睡,半夜的时候王刚翻身,胳膊搭在了变雄的腰上,变雄被惊醒,小时候睡觉的时候,爸爸就这么用一只胳膊搂着她睡。于是变雄一动也没动,任那只胳膊搭在她的腰间。单纯而无知的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隔了几天的一个晚上,王刚来敲变雄的宿舍门,说是自己没地方睡,想借宿一晚。变雄答应了。在她的意识里还没有性的观念,所以她对接下来的事情毫无预知可能。他们依旧和衣躺在床上,很快变雄就睡着了。半夜变雄被惊醒的时候,王刚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内衣。接下来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变雄的控制范围,她被王刚强奸了。
可怜的小姑娘,没有人和她讲过女孩子应该怎样保护自己。她更加不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应该怎么做。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去上学,李强连续几天都没来上课。有天晚上,李强来敲变雄宿舍的门,他喝了酒。变雄问他这几天没啥没来上课,李强愤愤然的给变雄说她女朋友和别人好了,和别人上床了,说她女朋友把第一次给了别人,变雄问:“什么是第一次,重要吗?”李强像是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变雄的脸变得通红。李强坏笑着向她解释,并嬉笑的问她:“那你准备把第一次给谁了?”
她嗫啜了半天说:“王刚。”
李强变得震惊,把她推到在床上,像没有听清楚似的命令她:“你再说一次,你把第一次给了谁?”
“王刚。”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强边说边像疯了一样开始吻她,强行脱下她的裤子……
李强去找王刚打了一架,打的头破血流,整个街道的人都知道了,于是李强又被学校开除了。
变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去上学,越发的沉默寡言。她想就这样安静的上完初中,之后她就去打工,养活爷爷奶奶。不久之后,她的肚子慢慢圆了起来,她怀孕了。她依稀记得她母亲怀孕时她觉得肮脏的场景,一阵干呕,如此让人恶心的事情,竟又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不知道应该和谁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她就什么也没有做,任凭那个小生命在她肚子里面生长。
放寒假她回家后,依然像往常一样帮爷爷奶奶干活,谁都没有发现异样。
又开学了,中期考完试,班主任找她,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看起来总是心不在焉,她低头不语,然后班主任发现了她的秘密。
班主任要找她的爷爷奶奶,她慌了,最后她找来了她母亲的电话号码,那是前阵子镇上一个人去外面打工回来后告诉她,说他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变雄的母亲。那人看变雄平时总是一个人,心生怜悯,说可以给她电话号码让她联系她母亲。变雄当时其实是拒绝了的,她倔强的说没必要。现在,班主任说必须要叫家长来的时候,她去找了那个人,那人边给她抄写号码边说:“总归是自己生的,你联系她她总归还是想你的……”
之后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七年多未见的母亲真的来找她了,带她去医院检查,她听见医生说已经快生了。在母亲的逼问下她说出了王刚的名字,母亲叫来了王刚的父母和王刚,商量怎么办。
王刚说:“睡她的又不是我一个,凭什么叫我负责。”
她木然的看着母亲和王刚及其家人争执,
“二十万我们可拿不出来”最后王刚的父亲说。
没过几天,她就生了,是个男婴。
母亲拿着DNA鉴定说“还好还好”,孩子正是王刚的。
于是她被带回了母亲家,说是要照顾她坐月子。她就每天陪小婴儿在房间里睡觉,用奶粉喂他。每天都能听见母亲在屋外高声大嗓的和人谈价钱。时不时会有陌生的人进来瞧瞧她生的那个小东西。
今天,她又一次听到母亲高声叫嚷“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之后她就睡着了,做梦,梦见被爸爸举高高。
她是被母亲一把从头发上揪醒来的,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事情,就被母亲哎吆哎吆的大哭给怔住了,这哭声她在爸爸去世的时候也听到过。
“孩子都死了,那我们也没必要再谈了。”
变雄听到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说,于是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孩子,那么安详,他分明是“睡着了”。
“他睡着了,不会再醒来,永远不会经历我所经受的这些苦难和折磨了”,
想到这,变雄笑出了声,混在母亲那哎吆哎吆的哭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