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那所急诊入住的小医院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便让我转了医院。
还好,转院时我居然是可以有自己的病床的,我瞬间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种恩赐,昨晚一夜没睡,今天白天好好睡一觉吧!我心中这样想着。但即便是睡觉的时间也要高效利用,护士推着车走入病房给我扎了点滴,我不知自己何时就昏睡了过去,睡梦中直觉手背酸胀还有些刺痛,睁眼一看,吓了一大跳,我的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肿得像个馒头一样高了?我叫醒依在我病床边缘的母亲,她也愕然,马上娴熟的关闭了点滴开关滑轮,叫来护士撤了滴流瓶子。
后来才知,是我的血管实在太细,药物慢渗就形成了鼓包,不过这也何止是鼓包啊?太吓人了!那次之后,我打点滴便再也不敢睡觉了,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盯着点滴瓶子,不管谁劝慰都是很没有安全感,继续瞪着瓶子中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来。
高烧的梦魇依旧会在每晚十点到来,就像恶魔的诅咒一样,不早不晚、绝不缺席,而对于这一点,医院给出的解决方案也无非是加大药量,增添口服药。母亲,还会使用之前学到的那招秘籍,酒精擦拭身体。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我的体表皮肤已有多处腐蚀溃烂,做好伤口处理,加大消炎药的剂量。
手背的血管越来越难找了,手腕处的血管也都损伤殆尽,护士姐姐们每天看着我一脸无奈,而我,也倍感痛苦。有一天,护士长拿来了一个叫“套管针”的武器说这个可以解决我每天找不到血管的痛苦,得知每天的重大难题被突破我开心极了!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一段儿针上套着长长的管子,扎入血管后我能感觉到那细管子继续向我的血管深处钻、在钻,之后在很深的角落里栖息,而露在手背上方的则是一个黄色的塑料圆柱体,不打点滴时护士就用碘伏消毒圆柱体中间的部分盖上圆帽避免赶感染,需要打针或者推药时则把圆帽拧开将针尖儿对准中心透明胶垫处即可。
好歹是熬过了一周,即将出院时,护士取下套管针,我能感觉到那长长的管子正在从我血管向往拉出,怎么顿时有种身体的一部分被拉出的奇怪感觉,难道是因为它在我体内呆了太久?当套管针离开时,留下的,是我左手手背一处深深的凹陷。
还记得母亲那天办理出院手续相当的兴奋,以致于把去医院旁的饭店打包熟菜用的菜罐都给带走了,等到我们回了住处她才想起来自己还答应了店老板今天要把器皿还给人家的,却也找不到那家店了,还想不起来店名了。
好吧,就当这个菜罐是去上海旅游的纪念品吧!也是一段特别的回忆!
回望这一岁,日子过得并不飞快,有时一天的治疗便已让我觉得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还记得去年手术时,自己才刚过完17岁,而现在都18岁成人了,我这一年的成长收获,恐怕就是,也只是活着了!
母亲和我说昭姨邀请我们去她家庆祝18岁生日,我曾多次生病被昭姨照顾,上次去上海影视乐园她的女儿晨晨姐姐还全程当导游,也正是因为来上海后得到了昭姨及其家人的热心帮助,我私下里还给昭姨起了个绰号“安德拉修女”。这可是诺贝尔和平奖的得主,是的,在我的心目中,昭姨就是这样的人,像安德拉修女一样的善良。
昭姨的家在上海并不繁华的街区,住宅楼略显老旧,算不上宽敞的房间内摆放满了上世界七八十年代的老旧家具,原来,昭姨的母亲和姨夫的母亲也住在这里,她们均是超过90岁高龄的老人,因老奶奶们生活节俭,从不忍舍丢弃一凳一柜,家,便看起来像个废品收购站。
昭姨为我制作了拿手菜“拌黄瓜”,姨夫打趣说她不擅长家务,这倒凉菜也是昭姨精炼多年才能烹饪出的最佳菜肴。昭姨一家在上海并不属于富裕的家庭,全家一共五口人,两个90岁的老奶奶没有任何收入,昭姨夫妻两人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他们唯一的女儿晨晨姐姐还是名大学生,为了节省家庭开销,姐姐选择读旅游专科而不是本科,每逢假期的时候还可以兼职带团赚点儿小钱补贴家用。但就是这样的一家人,在这个做什么事情都讲求“快”的城市,依然活得如此质朴、纯粹。
参观过上海民居后,和昭姨一家人的谈天也是妙趣横生,90岁的老奶奶说上海离东北很近的,骑单车4个小时就到了,真是可爱的老奶奶!天真的像个孩子!吃过生日餐后,一定要留个纪念,就是生日照合影,两个老奶奶都穿着自己认为最漂亮的衣服出来合影。
与其说这一天我是来过18岁生日的,倒不如说更像是感受上海土著的生活气息,晚上回到住处总算能轻轻松松的睡个觉了,可以自由自在的柔软的大床上翻滚了,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不小心碰到输液线而导致药液血管慢渗,手背又鼓得像个馒头一样吓人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踏实、很踏实、很踏实。
我想,那一夜,母亲应该也睡得很踏实、很踏实、很踏实。
自我生病之后,父母常常会讨论我生病的原因,也不乏有时会互相责怪、推诿,父亲认为是我年幼时被外婆带到湖北乡下生活了半年所致,而母亲自然不能认同这个说法。
说起我那年回农村,那故事,可就长了。
想那时,20岁的母亲年轻迷人、肤白貌美大长腿,22岁的父亲也是风华生茂,现代帅哥标准的“高、富、帅”,就占了两项。这样一对儿情侣虽可称得上是颜值担当,但是,都——穷,都是在异乡打拼,没背景、没靠山,更不能啃老,结婚后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只能将被褥和少量的生活必需品打包放在亲友家,等到主人一家都休息了,他们才能在别人家的沙发上睡上一晚。因为长期在一位亲戚或朋友家借宿显然太过打扰他人的生活,所以只好他们也只能将熟悉的亲友列出名单来,并轮流借宿,母亲每每提起这段回忆时都会声泪俱下,就像我,每当回忆起17岁时患癌那样万箭穿心,如同自己的生命被诅咒一般。
在父母年轻的时候,有一部印度电影极为叫座,名为《流浪者》,即便是几十年后,母亲依然会时常给我讲这部电影的细节,她觉得自己带着被褥四处借宿像极了电影中的流浪者,常常不知道今晚还能去哪里借宿,更不知晓何时才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甚至在我出生后几年的时间里,也是跟着父母这样四处漂泊,吃百家饭、穿百家衣。
几年之后,父亲的单位分配入住公寓,母亲才和他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单间,虽然条件简陋,但不用再看人脸色、东奔西走,年轻的爸爸和妈妈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