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龙
鲁迅,这是一个名字,还是一个符号?
无论它是什么,或者曾经是什么,如今,终究要被人遗忘了,被他深爱又深痛的民族遗忘了。还有多少人,在怀念着他?对那些仍然深深怀念他的人来讲,这种遗忘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心的事。
即使是那些还在怀念他的人,大多也是把他高高挂起。大多都在乞求另一个人来充当他的角色,而不是自己。因为,并没有人敢于继承他的精神和风格。
鲁迅现在是孤独的了。在他生前,他也是一个孤独的人。
鲁迅的孤独,不仅来自于他所面对的民众的麻木和不觉醒,来自于敌人的反对和攻击,也来自于革命者、青年的误解和同一阵营的冷枪暗箭。他做的事情,对自己毫无益处,还失去了亲人和朋友。他究竟凭什么力量,坚持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胡适说,“一个最强有力的人,就是那个最孤立的人。” 但胡适也许并不真正明白这点。李泽厚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指出这点,在这件事上,也许他是明理的了。
鲁迅最深的孤独感来自哪里?即使民众的麻木和他处境的孤立,也并非他真正的孤独的来源。真实的原因,鲁迅其实已经清楚明白的写在他《呐喊》的序言里了,那个铁窗屋是个何等绝妙的隐喻。这个隐喻告诉了我们真实的原因是:去叫醒一个沉睡的人,那是一件残忍的事。
他们并不愿醒来。因为醒来,并不是更加舒服,而是要面对更大的痛苦。有谁愿意去接受这样的馈赠?
鲁迅从事的就是这样的工作,一件关于教育的工作。关于唤醒人心的教育工作。他的这项工作,并没有人领情,也并没有人给他发工资。如果不是因为基于对人类的深沉的爱,不是因为基于对人类和他的民族的深刻的关怀,他为什么要去坚持做这样一件事?他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孤独和苦闷直至生命的终结?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重读这两句,今天的我们怎能不动容,不流泪,不心痛?
也许这是这类教育者的宿命吧。从《法华经》中的火宅牛马喻和一众比丘的退席,我们也能深刻体会到佛陀的孤独和无奈。可怜而可敬的尼采,他甚至也为人类把自己逼疯了。而苏格拉底,更是为此献上了他的生命,他被他的人民给弄死了。耶稣也同样如此,他甚至被钉上了十字架,也被人们弄死了。这就是他们要唤醒的人们给予的回报。
所以,我还能说什么呢?教育人心是这样一件艰苦而危险的工作。它不像其他的教育工作,既可以拿工资,又不会有危险,还能受到尊重。他们本来也是可以去说一些动听的话的,就如同很多圣人如孔子做的那样,因为人类就喜欢听这样的话。但是,总是需要有人来说不一样的话。这些话也许并不好听,某种程度上对世人也并不管用,但是真理,总是需要有人来诉说的。
在过去,有人说鲁迅刻薄。现在,有人说鲁迅浅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他注定是要孤独的。所以对于人们,今世的和后世的,如何看待和对待鲁迅,我是不敢奢望太多了。美化和神话他都是没有必要的,他的高度和深度就在那里,并不需要别人去添一笔的;但丑化和遗忘他却同样也是可悲的,令人痛心的。因为无论如何,只要鲁迅还在,那一个民族的脊梁就还在;只要鲁迅还在,一个民族的深刻性和反省性就还在;只要鲁迅还在,一个民族的顽强意志、韧性和生命力就还在;只要鲁迅还在,一个民族的希望就还在。因此,我只希望我的民族,我所深爱的,也是他曾经深爱的这个民族,不要遗忘他罢了。但我也同时期许,有一天人们终于可以彻底的遗忘他,这大概也是他本人最开心的事了。
所以,这是一个沉痛的话题。一个关于最深的孤独感的话题;一个关于拯救一个民族和人类又被人误解甚至诽谤的话题;一个缺少鲁迅的时代的话题;一个关于慈悲的话题。
是的,唯有慈悲,才让这类伟大的教育者涉险,也让后世此类的教育者继续涉险。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同样的人类,同样的人心。
2018/4/28,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