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下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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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来,我心中的连云港不过是花果山缭绕的云雾与连岛海滨浴场翻涌的潮声,一个典型的夏日海滨目的地。直至五月十八日应邀踏上这片土地,才恍然如盲者初开眼,撞入一座羽翼庇护下的文化宝库。

高铁如梭,两小时二十分便抵连云港站。甫一落脚,接站者热情如故人,行程安排熨帖周到。午餐甫毕,踩线已启。

月牙岛湿地如城市舒张的肺叶,薰衣草织就迷离紫梦,向日葵阵列耀目金阵,大地以无声诗行铺展。塔塔农场泥土气息扑面,锄头与作物低语,唤醒了蛰伏心底的田园记忆。园博园中,骑行追风,竟在西游主题街区撞破次元——玄奘师徒凝固于现代光影,顽石也化作伶牙俐齿的猴王,引得老少游人笑靥如花。

薄暮时分,海州古城双龙井文博园浮起《镜花缘》的幻境。光影在亭台水榭间游弋,唐敖、多九公仿佛从泛黄书页中逸出,水波揉碎灯影,千年传说在此刻有了血肉的温度。盐河巷游船滑行如渡星河,两岸灯火在水波间碎成金鳞。倦意初笼,却被同行拽入烟火鼎沸的海鲜排档。海风裹挟着蒜香与笑语,一城人间至味在蒸腾的蟹壳与清脆的碰杯声中升腾、弥漫。

翌日孔望山之行,竟成此程灵魂的震颤。石阶盘桓处,一尊汉代石象静立如史册的青铜扉页——线条浑朴若天地初凿,象身承载两千载风霜竟毫发无伤。我伫立其前,耳畔似有远古石屑簌簌坠落的清响,渴望捧一件微缩的“吉象”置于案头,让这石头的永恒,镇守书卷里的光阴。

龙洞庵古柏虬枝如篆刻沧桑,流苏花开若雪落枝头,古井清波曾映照多少飘过的僧衣?龙洞口处,历代题刻重重叠叠,不同朝代的笔锋在冷石上交锋又悄然和解。更深处,东汉摩崖造像群静默于山壁——佛陀低眉,衣袂间流淌的慈悲竟早敦煌二百年。据说北京奥运“中国印”的灵感便源于此,当祥云火炬映亮五环,这山崖深处的佛影,亦在时光尽头拈花微笑。

最深的叩击,在桃花涧。新石器时代的岩画如天书镌于绝壁,鸟兽人形在赭石色的粗粝线条间游走。指尖抚过冰凉的岩面,冰河期先民的呼吸与心跳竟穿透万载尘埃,直抵掌心。那刻顿悟:所谓“鸟国”传说,绝非虚妄!这岩石上振翅欲飞的图腾,正是上古东夷文明烙下的原始胎记——此地作为少昊氏(金天氏)故墟,曾肇建以鸟名官的旷古体系。那“鸟国”制度,绝非缥缈神话,而是根植于这片滨海湿地生态的精密治理智慧。少昊以羽翼划分天时人事,凤鸟司历、玄鸟掌分、鸠氏理民,将飞鸟的习性、神力与季节的律动,凝练成中华职官最初的雏形。这不仅是东夷鸟图腾崇拜的璀璨结晶,更在岩石的深处,烙印下“羽族即官、天命在鸟”的文明基因,如不熄的星火。

归程高铁启动,回望渐次模糊的山峦轮廓。花果山的猴王传奇、连岛的碧浪银沙依然鲜活,然孔望山石佛的垂眸、桃花涧岩画的飞痕、盐河巷鼎沸的市声,连同那远古少昊以羽翼丈量乾坤的磅礴气魄,已如巨大羽翼,温柔覆裹记忆之巢。这座城市终以文化之羽,破开我心中那片名为“海滨城市”的陈旧硬壳——原来最深邃的海洋,不在连岛之畔的波涛,而在时光层叠的岩画、低眉的造像与那古老“鸟国”无声的治理密码之间。

连云港终以羽翼之姿,完成了对我认知的破茧。它的宝藏不在水晶的炫目光华里,而在石象静默的庄严中、摩崖佛像低垂的眼睑间、万年岩刻振翅欲飞的羽痕之上——当列车载我驶离,这些印记,连同四千年前少昊振翅的悠远回响,已如候鸟迁徙的永恒轨迹,深深烙入灵魂的季候。恍惚间,海州湾丹顶鹤掠过云台山巅的清唳,正与《千字文》里“鸟官人皇”四字的古老吟哦,在浩渺时空中,交织成不绝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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