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努力坚持着顺其自然的育儿理念,相信孩子有他自己的精神胚胎和他自己的成长方式。但是,有的时候我也会陷入矛盾之中,因为那些对成人而言显而易见的伤害,可能是年幼的他无法理解的。比如垃圾食品,这些洋快餐会针对孩子设计营销策略。如果我讲“三高”的危害,恐怕还不具备抽象思维能力的他根本无法理解。但如果我只是从支付的角度施加管制,强行拒绝购买,又会损伤平等尊重的亲子关系。我曾为此左右为难,唯有祈祷他不要认识这些东西,但这种想法简直是痴人说梦。何况,从我家东侧的每一面窗户里,都能看到对面商场楼下醒目的大M,夜里比白天还要耀眼。因为想不出解决之道,我一直提心吊胆着。
终于有一天,我儿子跟我说,他要吃麦当劳。我温和地向他解释,这种高热量的东西对身体和健康非常有害。但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于是我们就去了,吃了汉堡薯条,喝了可乐,得了玩具。从那以后,他几乎每天都要求去麦当劳,不是吃早点,就是吃晚饭,我也只好答应。这一度受到家人的谴责,他们认为我不为孩子的健康着想。同时,我也受到朋友的嘲讽,因为一个研究亲子教育的人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后来我见到了一套绘本,由《不吃糖,不许吃蔬菜》,《不玩儿够了,不许上床睡觉》和《不够脏,不许出去玩儿》三本书组成,号称是用逆向思维来管理孩子。我赶紧收入囊中,期望能有些旁敲侧击的效果。其中那本《不吃糖,不许吃蔬菜》和我此时的处境非常相近。故事是这样的。小豌豆宝宝特别爱吃蔬菜,讨厌吃糖。但是,豌豆家族是以糖果为主食的,每天不吃完足够多的糖果,就不许吃蔬菜。
我给我儿子念了几个晚上,他表示很喜欢小豌豆。但是,他还对我讲,他和小豌豆不一样,因为他就是喜欢吃糖,不喜欢蔬菜,而且他希望能和小豌豆合作,互补。看起来,他在这个故事里没产生什么代入感,反而有清晰的自我界限。我只好撇撇嘴甘拜下风。
不过,逆向思维倒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因为他当时已经进入了人生的第一个叛逆期,很难沟通,我希望他喝水的时候他直接拒绝;我喊他吃饭,他充耳不闻;我让他洗手,他骗我说洗过了。所以我灵机一动,开始尝试逆向管教的方法。我把倒好水的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对他说:“你不可以喝水,我不希望你喝水。”我们从外面回到家,我对他说:“我现在要去洗手了,但是你不用洗。”饭菜端上桌我说:“开饭了,你不想吃可以接着玩儿。”这个方法一开始效果惊艳。出于一种年龄性的对抗情绪,他马上如我内心所愿的去喝水、洗手、吃饭了。但是这种天随人愿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一两个星期之后,有一次我故伎重施:“你现在不要喝水。”我儿子淡定的回答:“就算你不让我喝,我也不会去喝的,因为我不渴。”见他识破了我的诡计,我只好再一次投降,停止用这种方式去支配他。
事实上,在与他意见相左的绝大多数时候,我都是选择示弱和投降的。因为当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极少会想到期望他成为什么样的人,将来过上怎样的生活。我只是单纯的看到“我的儿子”,而他又是一个那么有意思的人。因此,在管教他这件事儿上,我总感觉自己没有什么底气。所以对于他爱上吃垃圾食品,纵然内心无比纠结,我还是选择了妥协。每次他提出要去吃,我就带他去吃。有时候,为了早上去麦当劳吃早餐,我们会迟到两个小时到幼儿园。有时候,早餐吃完了,晚上放学还要吃,接着第二天早晨又要吃。每次光顾,麦当劳里的服务员,不管全职的还是兼职的,都像邻居一样和我们谈笑,他们说从来没见过像我一样听话的妈妈。无奈的我,在哭笑不得之余,也已经做好了将来给他找减肥俱乐部的心理准备。
后来他放了暑假,有一天早晨,我为了省事儿,没有做早点,就建议带他去麦当劳。他一口拒绝了,他说他不爱吃麦当劳。我问他,你想要玩具吗?他说他已经长大了,不玩儿那些玩具了。从那天以后,他再没提过吃洋快餐的事。我心里暗暗窃喜,又感慨万千。难道这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当然,我早就知道,禁止就意味着激励。但我也从不敢相信,纵容真能起到管理的效果。心理学家乔伊斯布拉泽斯说:“爱的最好证明就是信任。”从他喜欢上麦当劳到拒绝,前后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整个暑假,他对各种洋快餐都没有一点儿兴趣。我并不知道他是如何转变的,因为这发生在他的生命内部。我只是在无计可施的时候,首先选择了接纳,而事实就对我所选择的信任给予了慷慨的回报。
生命的本性是流动而非固着,孩子们从选择和实践中获得体验,充实自己的身心,而不执着于事物本身。很多时候,在幼年期固化下来的习惯恰恰是成人的干扰造成的,这种干扰出于成人内心的焦虑和恐惧,将纯粹的探知过程转化为带有目的性的亲子关系,如果这种方法奏效,也不是因为孩子们认同或掌握了道理,仅仅是因为他们担心失去爱。无论探索行为带来的是肯定还是阻挠,都有违探索的初心。此时,最好的爱就意味着:父母什么都不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