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市北,有一小城秭归。秭归城南有湖半泽,方圆百亩,名曰嘉措。
嘉措湖上断桥半座,经年无人,杂草丛生。桥东有小路一条,怪称大道,蜿蜒曲折。
大道西边儿,有破观一座,人曰玉京,观内住着师徒两个。老道士和光带着小道士同尘植林两旁,四季长青,名唤忘忧。
忘忧林尽,有间小店,取名随遇。人道是:菜品新奇,味道绝美。
店主答曰:非菜美,食色性也。
随遇馆内上下三人,有老板一个,跑堂福禄,还有个迷糊小会计灵犀。三人里,主事的是个文弱书生。没说姓什么,自称随遇,北平过来人,二十郎当岁。
迎来送往间,尔雅温文,童叟无欺。唯有大堂门口,刻着条古怪规矩:菜好了,酒满上,带着故事,很高兴认识你。
愿,我们以后作一对凡人。听听民谣,开家花店,写写故事,没有神仙,不奢长生。热爱生活,有间小店,吃饱喝足,醒来能看见彼此就行。
总好过成神,一别两清,做甲乙丙丁。
——海誓与山盟
1.
很可惜,这世上并不是你问了为什么就恰恰好有答案的。更多时候,反而是寻找不到答案的,就像并不是每一朵蒲公英都可以随风落在地上,来年春风起,就焕发出新的生命一样。
所以,当提问的老道士和光都不知道答案的时候,或许这个世上也就唯有号称心想事成,有求必应的随遇馆馆主随遇才知道答案了。
福禄、灵犀跟走走目光前后都落在随遇脸上,就连面上一直都云淡风轻的海誓,虽不曾回头但斜着的一双丹凤眼儿也在偷瞄,等着随遇作答。
随遇负手抬头望天,可惜神器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效果依旧,于是众人眼里正飞速而下的泰山落在随遇眼里反倒视若无物。
起码此刻随遇的眼中,夕阳西下,烙印进随遇眼底的却是漫天红霞。
甚至远处,弱水都披上了一件紫红色的衣裳,在微波摇荡中,也跟着夜风一起摆动起身子。
碧空万里如洗,西边紫气漫天。好容易才寻来依稀几片云彩,也赶趟似的被染成了紫红。
夜风徐来,掠过桃花林。
踩着桃花林子里桃树上才绽放开来的桃花花瓣,卷着一身的桃花清香,有的风儿顽皮,临走时还不忘摘下一片两片桃花花瓣捧在手里,一时间热闹极了。
弱水停下舞蹈看桃花林里正是热闹,她越看越是觉得眼热,急不可耐的催促夜风,拼了命似的卷起千堆雪。
桃花林也不甘示弱,摇身一晃,竟漫山遍野便下起了桃花花瓣雨,花瓣或随风飘荡、洋洋洒洒,或翩然起舞、任意东西。
唯独,在路过随遇时,即便最是顽皮的风儿也再不敢放肆。
样子倒像极了没做家庭作业就看电视,恰好父母提前下班回家被抓了现形的顽童。
就在夜风捧着桃花蹑手蹑脚的想降低存在感绕过随遇时。
随遇看的好笑,伸手薅住一缕夜风,扭头向灵犀、走走她们轻声说道。
“风,涵太元之中精,故能动化百物而行乎天上。风者,阴也,而其发为阳。”
灵犀:???
福禄:???
走走:???
海誓、和光、同尘:······
随遇全当是看不见,唯独眼里露出的一丝缅怀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风轻云淡。
“我曾听一朋友说,这风,出生不在天,死后不归地。他活着的一生便是不断在天地中间的奔跑,什么时候停了,什么时候便死了。一路奔跑,一直向前就是风的意义。我之所以看这风,不看天,不看地,看的甚至都不是这风,而是这风的一生……。”
随遇顿了顿,继续道。
“看风,其实看的是生跟死啊。”
灵犀听得噘嘴,福禄听得挠头,小走走听得晃着小脑袋有点迷糊,随遇一行几个里,唯有海誓跟和光听得若有所以思。
小道士同尘境界虽不够,但直觉得随遇这番话里藏着大道的哲理,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也学着随遇一般负手抬头望天,天倒是没看见,却是看见了不一样的猫咪。
众人也随着同尘的视线一起挪的了猫咪,只见得原本一直窝在福禄头上的猫咪忽然人立而起,两条前腿努力想学着随遇一般负在背后,可惜有些短,堪堪放过了肚皮。
灵犀、海誓几人注意到猫咪的异样,眼睛一亮,各色鼓励的目光纷纷落到猫咪身上。
猫咪两条前腿叉腰,满意的点了点狗头冲着众人道。
“汪!汪汪!汪汪汪!”
随遇却听得眼睛一亮,和猫咪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一人一狗遇上对的人(狗),合作愉快,装逼成功。
但是可惜,自古秀才遇见兵的结果都见不得多好,就好比现在随遇遇到的对手灵犀——便是一个比兵还要厉害了不知几多的人。
装逼虽好,可不要贪多,尤其得小心腰间二两肉哦。
嘶——
“嗯?说不说?为什么乙指挥员要冲甲飞机长竖中指呢?”
嘶——好痛,好痛。
随遇倒吸两口凉气,在灵犀等人注视下,在腰间传来的剧痛中,脸色苍白声音颤抖的回答道。
“因为——他作死呗。”
“哦——果然如此啊。”
一连串后知后觉中却要装作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哦声里,灵犀只觉得身边落在自己身边的目光都宛如是在看着一个智障。
恼羞成怒下,掐着随遇腰间的小手又旋转了几圈。
“啊——!”
2.
“啊——!”
“啊——啊啊!夭折啦掐错拉!”
“啊——啊啊啊!天杀的大山要落下来拉!”
“啊——啥?我!我为什么开始往下落拉!”
第一声啊不难猜出是随遇,后边两声啊啊,也不难猜出是前往白玉京避难的居民。唯有最后一声啊跟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显然,这些跟在随遇后面喊出来的啊,都是被随遇吓到的。
其中既包括逃来进了牌坊的居民,也包括后来的站在牌坊外原本掐成了重力术的老道士和光,更包括原来只在人们头上飘着的泰山。
甚至便是一左一右站在售票处前的清风、明月两个老道士都不免被天上疾驰而来的泰山给吓得脸色一白,手忙脚乱的搬动着桌子往牌坊里蹿。
一边蹿,一边还不忘回头与和光说道。
“买票,师侄买票啊!”
“对,得加钱,师侄得加钱,才让进!”
清风、明月的话落进和光耳朵里,气的他恨不得将手里掐的重力术再加一倍,同归于尽吧,和这两个为老不尊的师叔同归于尽吧。
所幸,和光的求生欲还是很强,毕竟活着不好吗,干嘛非要去死。
所以眼看着随遇一行人连着同尘都进了牌坊以后,和光思来想去还是决心向着清风、明月妥协。
加钱就加钱呗,死猪什么时候怕过开水烫?不就钱,自己没有难道不能借?
同尘到底还是和光的徒弟,虽然人已经进了牌坊,却选了最外的位置,小脑袋探出去等着老道士和光进来。
福禄见状也走到牌坊边向张望,脑袋才一探出就听得和光大喊。
“福禄老哥!手上宽裕不,江湖救急一二。”
“啊?哦,马上来。”
福禄取出通讯器虽没来电,但说的叫一个有模有样,要不是随遇等人都知道他欠费已经三年多,还就真信了,啥也不说,又是个入错了行的影帝。
和光走到牌坊时候,清风、明月一左一右已经堵死了路,开什么玩笑,大家都在白玉京里等着开张呢,一分钱都没有还想进白玉京?
夕阳西下,夜风卷着桃花,芬香袭人。
破观白玉京与随遇馆不同,但这里的景色也分外的迷人。
远的不说,单说牌坊后便又是一边望不着边际的桃花林,穷极目光也看不到桃花林的尽头,只能隐约的瞧见桃花深处有着许多的山峦与宫殿,还有不少悬空城竟都是隐于桃花林中。
虽夕阳西下,借着余晖随遇等人还是依稀能瞧见桃花底下竟然是一个连着一个足有磨盘大小的桃子。
可是桃花分明还没有谢,而且风光不过才是三月,无论如何说下来,这些桃子都不应该长出,可是偏偏的它们就是生长出来,甚至不少前进牌坊避难的居民已经三三两两的摘下一个桃子分着吃了。
随遇脸色古怪,走到清风明月背后压着嗓子问道。
“两位道长,这些桃树——”
“不错,这些桃树便是我们白玉京一脉自天庭落败时候,先祖自蟠桃园里借来的。”
很显然,说到借的时候,便是清风、明月两个坑起自家师侄尚面不改色的脸皮都有些发烫。
随遇也不细问,毕竟绝天地通之后天地规则改变,昔日号称三千年一熟,人吃了能成仙得道;六千年一熟,人吃了可以霞举飞升,长生不老;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的蟠桃树已泯与天地间。
或许个子大点,不论季节生长,便是它们身为昔日蟠桃树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尊严。
3
有时候,也由不得随遇感慨。人活的,往往还不如草木。
都说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很显然,比起泯于天地规则还要保留一部分神异的蟠桃树而言,在牌坊外大呼小叫四处与人借钱的老道士和光就显得有些不要脸了。
等灵犀找来随遇时候,和光俨然已经成功吸引住了牌坊里五分之一的居民注意。
或动之以情,或晓之以理,或怒目圆睁,或捶胸顿足,兼之时不时拉开袖子,亮肌肉威胁。
短短几分钟时间,和光面前摆着的破碗竟已经堆满了钱。
外行人不知行情,常在随遇馆的熟客却不可能不知情,比如这个看起来破了一个口的破碗前身正是福禄头上人立而起猫咪的御用饭盆——也就是半神器。
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般的神器不同,曾隶属猫咪的御用饭盆唯一唯一的神器属性便是足够大,虽看起来只与寻常碗一般大小,但实际内部却有正常三间房一般大小。
须弥芥子,要知道即便是绝天地通以前这样的神通人间界都属于稀罕的神通,更可况绝天地通以后了。
所以,也就是说在短短的几分钟里,老道士和光竟赚满了三间房钱?
连着随遇在内,包括猫咪忽然都觉得后槽牙有些凉。
嘶——
这是何等可怕的赚钱速度啊,就连猫咪都不由的眯起狗眼儿冲着和光肃然起敬。
这一刻,和光的形象在猫咪眼里,分外高大。
和光端着破碗,原本雪白的胡子,褴褛的衣衫,此刻落在清风、明月眼里有说不出的潇洒。
两人交换了眼神,竟无视了天上正往下疾驰的泰山,笑眯眯从牌坊后走出来一左一右挽着和光胳膊便向着牌坊里抬。
一阵风吹过,恰好卷走了和光手里端着的破碗。一个如山般肃穆庄重的男人就这么随着风一起出现在牌坊门口。
哗啦啦,倒下一地钱向着清风明月说道。
“这些钱够门票吗?”
清风与明月不着痕迹的松开挽着的和光胳膊脸上堆笑收了地上的钱道。
“够了,够了!太多了!”
那如山般肃穆庄重的男人露出如山岩般刚毅的微笑。
“多了的算是你们二人的小费。”
清风、明月三步并做两步竟一瞬间出现在那如山般肃穆庄重的男人面前,还是熟悉的一左一右,还是熟悉的挽住胳膊向着牌坊里走去。
唯剩下独自站在牌坊外头的老道士和光。
“作孽啊!那——那是你道爷我的钱!”
和光身子还有些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着,但是钱没了!落入了清风、明月两师叔口袋的东西,别指望还能拿回来。想到这,和光眼神都不由的黯淡了许多,莫非,莫非自己这辈子真的就没有财运?
哭丧着脸,和光只好跟在清风、明月与那如山般肃穆庄重的男人背后向着牌坊里走。
等道爷进了牌坊,看道爷怎么收拾你!
这么想着,忽然和光走到牌坊门前时候,走不动了。
一抬头,正是搀着那如山般肃穆庄重的男人进了牌坊后又折返出的清风、明月二人。
随遇哑然失笑,同尘小道士不好意思的捂住小脸,牌坊外和光嘴角抽搐,心里隐约升起一丝不是很妙的想法。
莫非······
果然,清风、明月一左一右站开,原本脸上带着的谄媚的笑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向着和光一齐呵斥道。
“买票,师侄买票啊!”
“对,得加钱,师侄得加钱,才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