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齐生睡着,石林玫拉进了抽烟室,她靠在墙上,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她又想起苏茜那张脸。跟汪小墨一样。
“一样的贱相,真讨厌。”她轻轻的喃喃道。
她出生在农村。那时家里的人吃不上饭,把她卖给了石家换了些粮票。那时她才五岁,石家见她模样好看极了,便收了给家里的小儿子做童养媳,想给体弱多病的小儿子冲冲喜。她本叫林玫拉,到了石家后便被叫做石林玫拉,也有人叫她石林氏。她在石家长大。直到她十岁时,她才知道,原来那位体弱多病的小少爷是她未来的夫君。原来自己的命运早就被决定了,她只是石家的生殖工具。没想到这个年代了,还会有人收童养媳,这是个多么传统的家庭。
小少爷因为体弱多病常年足不出户,因此皮肤实在白皙,看模样倒也秀气,只是脸色十分苍白。石林玫拉不喜欢这位小少爷。她喜欢的男子,必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跺一跺脚,整个北京城就得震一震的男人。她想要个能够保护她的男人。这样的愿望是从她十五岁时起,从遇见齐生的第一天开始延续的。我的男人,要像他那样。她常常这样想。
那时齐生租了石家的铺子开店,常常出入石家。那时只有齐生会叫她“林玫拉”。石林玫拉最喜欢跑到齐生店里去坐,跟他说说话。好像只有跟齐生在一起,她才感觉自己像个人,像个女人。而不是石家的生殖工具。她常常幻想着齐生能够带她远走高飞,离开北京,离开中国,如果他爱她的话。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打破了她所有的梦与幻想。那个跟苏茜长着一样令人厌恶的脸的女人。就算石林玫拉模样再漂亮,身材再好,也是比不上那个汪小墨。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齐生的心呐,她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怎么也比不上她。石林玫拉常常想,或许我可以等他们分手。可他们分手了又能怎样呢,她始终是要嫁给小少爷的。只是后来她很少来店里了。
汪小墨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早就瞧出了这三天两头往齐生店里跑的小丫头的心思,大概齐生还没有察觉,毕竟是男人,这方面的神经比较粗,何况齐生也只当林玫拉是个小妹妹。齐生算得上是优秀的男人,相貌又好看,有几个仰慕者是很正常的事,汪小墨并没有觉得石林玫拉的存在有什么不好。毕竟齐生永远都是她的,从不会是别人的。
汪小墨来了之后,齐生也很少去石家了。当齐生再一次去石家时,正巧碰上石林玫拉打碎了盘子,婆婆让她把手放在冰水里。那是严冬,北京的冬天,冰冷刺骨。院子里飘着雪,石林玫拉的手放在冰水里,已经冻得通红了甚至有些肿。
“你在干什么!快把手拿出来!”齐生进了院子,瞧见这情形,便马上跑了过去将石林玫拉的手从冰水里抽了出来,抱住她的手哈了口气,揣入自己的怀里。
“不行!婆婆会骂的!”石林玫拉想要挣脱,可她的力气哪儿能比得上齐生呢?
“要骂就骂我吧。”齐生哈着冷气笑了,“怎么能这样对一个孩子呢?”
听到这句话时,石林玫拉心里比手上还凉。他只把我当个孩子?呵,真是可笑。我又何来企望他能够爱上我呢?这样的他,是我这一生都无法企及的。
汪小墨随齐生之后进来,看到这一幕时,她说不上话。她是占有欲强的女人,那样的事她绝不容忍。那天她做了她人生中最贱的一件事。她陪着齐生同石家谈生意,谈完后齐生把她的手放到自己怀中,与石崇安告别。石崇安目送他们离开。石林玫拉躲在门后看着他们。走到一半时,汪小墨突然挣脱齐生的手折了回来,跑到石崇安耳边耳语了几句。她一字一句说完的那一刻,她对着门后的石林玫拉笑了。那一抹笑,是石林玫拉一生都忘不了的——胜利的笑容,轻蔑的笑容。谁都不知道汪小墨给石崇安说了什么,但齐生了解她,所以并不好奇。不管汪小墨说什么,他的心也不会改变,他是多么爱她,就算她是个坏女人,他也甘心为她堕落。他就像是中了她的蛊惑。
就因为汪小墨这一句话,那天晚上,石林玫拉被婆婆打得昏过去好几次。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汪小墨说了什么。她眼里满是恨。小少爷听到声响急忙穿了衣服冲了出来,他祈求母亲不要再打她了。她抓住这个空隙,带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冲了出去。她想要去找齐生,她知道只有齐生能够帮她。夜幕降临,路也变得模糊不清。她跑了很久,才找到齐生住的四合院。她推开门进了院子。她听到了女人的呻吟。很小声。她慢慢走近东厢房,声音越来越大。那是汪小墨的声音。那呻吟好恶心,是一种很疼却很享受的呻吟,里面充满了女人的情欲与堕落。呻吟的频率越来越快。
东厢房的门半掩着,她知道是汪小墨故意的。她知道她会来。这一切汪小墨早就计划好了。虽然她知道那是汪小墨的套,她却还是忍不住往里看。她看到两具肉体纠缠着,半裹着被子,在床榻上蠕动着。一具是汪小墨的,而另一具,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齐生的。齐生一次一次的往上顶,他每顶一次,石林玫拉就会听到汪小墨欲火焚身的呻吟。她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她捂着嘴跑开了。那一刻她明白了,谁也救不了她。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齐生,无法自拔,无药可救。她摔倒在雪地里,一次又一次。她的膝盖破了,她的鲜艳的红血流淌在雪地中,蔓延。像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齐生。她听见过他的声音出现在院子里,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愉快的跑出去了。她十八岁那年,嫁给了小少爷。石家没有让她和小少爷领结婚证,只是举行了简简单单的拜堂。结婚后,她发现,其实小少爷根本不行。婆婆生儿子的愿望破碎了。她把所有错误归结到石林玫拉身上,她又挨了打。这一次,她不再哭。哭给谁看?
结婚三年后,小少爷查出了白血病。石林玫拉尽心尽力照顾小少爷一年多,最终小少爷还是离开了人世。
“当初为什么买你这个天煞孤星!你把你亲官人克死了!你下一个是不是要克我?”婆婆一边用鞭子抽着石林玫拉一边骂着。
石崇安找到了守灵的石林玫拉。
“想要改变你的人生吗?”石崇安对石林玫拉说。
石林玫拉被送到九爷那儿打理盘口。石林玫拉做得很好。她向来是什么都能做好的女人。那时窦雨臣只有十岁,石林玫拉听从着石崇安的吩咐帮窦家打理家务。似乎她的人生是从那时开始走向正轨的,从那时起,她才是为自己而活。
她打探过齐生的消息,发现齐生失踪了,而汪小墨嫁给了一个叫苏有成的企业家,不久便生了对双胞胎。呵,真是世事难料。
一个雨夜,齐生敲开石家院子的门,他们满身是血。那是他失踪四年后重新出现。石崇安请了医生帮他检查伤口,他发着高烧。石崇安通知石林玫拉回来照顾齐生。她没想到她还会再见到齐生。那时他们已时隔七年不见。
石林玫拉把齐生带回自己的公寓,请了私人医生。那天夜里,齐生的烧一直退不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问这身旁坐着的石林玫拉“小墨呢?小墨在哪儿?”石林玫拉哽咽着,七年未见的第一句话,他还在问候那个女人。
“她嫁人了。”她冷冷的说出这句话。齐生的眼泪在眼角打转,慢慢淌了下来。
“她还是没能等到我。我回来晚了。”他痛苦的念着这两句话,念了好久。
齐生在床上躺了足足两个星期,石林玫拉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他的伤好了。他每天都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看。白天,他不肯睡觉,石林玫拉怎么哄都不行。他话很少很少。石崇安来看过他几次,她问他这四年去了哪儿,为何回来时如此狼狈,他不说话,也不肯说,石崇安便不再问了。
一天夜里,齐生又开始发烧。四十度。石林玫拉急得哭了出来。齐生很淡定,依然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他的脸被烧得通红。石林玫拉伏在床边,摸着他的额头,擦着眼泪,说:“我马上叫医生!”她正准备起身,齐生却拉住了她。他拢过她的脖子,吻她。
“小墨……”他喃喃着。
那天晚上他们做爱了。齐生的身体很烫,可这样的灼热感却让石林玫拉很有安全感。齐生一直念着汪小墨的名字。石林玫拉觉得心里很暖和,又很烫。这是她二十三年来第一个,既幸福又痛苦的夜晚。她是高兴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齐生的烧已经退了。她爬在他赤裸的身体旁,欣赏着他那张好看的脸。真好看啊。突然,齐生睁开了眼睛。他看她的眼神里有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他知道他错了,他没有吃惊也没有内疚。他不想对石林玫拉道歉,那样的道歉太不负责任。
齐生开始好转。他开始慢慢恢复正常生活。他用积蓄买下一套北京二环内的房子。那时北京的房价还不像现在这样居高不下。他重新打理了自己手下的盘口。一切都恢复正常之后,他去见了汪小墨。
“都过去了。” 汪小墨的眼里满是不在乎。这次,他觉得自己不再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