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点抹茶

01

午后的光芒透过树梢照在乌黑的瓦上，黄泥的门墙下有两位两人佝偻的身躯，手里拿着葵扇缓慢地扇动着。老奶奶的脚边伏卧着一条棕色的土狗，两人一狗静立的场景，好似一副静止不动的画卷。

傍晚的屋檐上方，升起了袅袅炊烟，正是除锄归家之时，小路的尽头一个年轻的男子，肩上挑着一个担子，箩筐中装了几颗油绿的青菜，两根萝卜。麦色健壮的手臂裸露在外，男子的裤脚卷起，小腿沾满了泥土。看得出他刚从地里回来，脸上的憨笑却是令人感到温暖。

“小铁儿，你回来了。”奶奶朝着男子挥动手里的葵扇。

李铁停在老人面前，蹲在问：“奶奶，爷爷睡着了吧，你们怎么不在屋里等我呢，我们快点回去吧，回家做饭去咯。”说罢，扶起了两位老人，往暗黑的屋里走去。

十九岁的李铁是家里的唯一劳动力，在李铁刚出世时，父亲好吃懒做，在外赌博欠下一身的巨款，母亲恨其不争气，等到小铁刚学会走路时，母亲就离家出走了。从小，小铁是在爷爷奶奶的拉扯下长大的。

家里一穷二白，爷爷因年轻时患病而腿脚不便，是奶奶瘦弱的身体支撑家里的一切。幸好，三舅娘偶尔会接济，串门时总给李铁家带些鸡蛋，时不时塞点零钱。

这些钱都是三舅娘瞒着三舅偷偷给的，不然像三舅那嗜钱如命的人早就打舅娘了。对于别人的帮助，李铁心怀感恩。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没什么文化，但是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李铁还是懂的。

而现在，身强力壮的李铁帮着三舅家打理农活，一来可以养活自己和爷爷奶奶，二来当作报恩。对待每一亩田，李铁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敢随意糟蹋。

02

风吹过河面，漾起一层层涟漪，金黄的阳光洒在表面，随着粼粼水波，折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一个女孩卷起裤管坐在河边的青草上，摆弄着一根竹竿在照看一群灰白的肥鸭子。三舅高声叫道：“簡姑娘，赶鸭子呢！”

那姑娘回头应答：“是呢，刘叔，这不太阳快落山了。”簡姑娘黝黑的皮肤闪着光芒，一双黑葡萄的杏核眼，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刚巧露出了八颗牙齿。

“你妈都给你说过那事了吧，刘叔给你介绍下，这就是李铁，你瞧瞧这手臂，干活可有力气了。”三舅笑嘻嘻的说，还一边挤眉弄眼。

前些天三舅跑到家里，跟奶奶说给李铁寻了一门亲事，是村头的簡姑娘。奶奶一听，心里可欢喜了，簡家可是大户人家，人家姑娘长得也标志，但是人家有个条件，就是要李铁入赘。

李铁是该结婚了，可是家里依旧很穷，彩礼出不起，人家姑娘家大多都不愿意嫁过来。“我还不想结婚，再过几年吧 ，等我攒够钱了，我自然去娶媳妇。”李铁扭过头愤愤地说。

三舅是出了名的铁公鸡，黑心肠，他会平白无故地给李铁介绍姑娘，想想这里面有多少油水就知道了。

奶奶一巴掌呼过去：“你傻啊，人家条件多好，你甭担心我和你爷爷，村头这么近，再说了还有你三舅娘照顾我呢。放心吧。”

看着自己家就算砸锅卖铁也比不上人家半根手指头，狠心下，还是决定和三舅再寻簡姑娘。

李铁摘下帽子，曲着身子将裤管卷起，走到簡姑娘身边，从她手里拿过了竹竿。三舅见状，嘿地一笑就转身离开了。相比较李铁的寡言，簡姑娘更显得落落大方，她笑着说：“谢谢你。”

李铁注意到，她每次露出微笑时都要深深地低下头，李铁虽少话，却憨厚老实，干起活来有效率有方法。簡姑娘看着李铁宽厚的背脊，轻笑着，尔后偷偷地将放下自己卷起的裤子。

03

正值秋收，丰硕的收成，小推车载满饱满的麦穗，一斗斗往米机放，出来白花花的大米，一颗颗晶莹剔透，空气里散发着稻谷的芳香。田里的农家人背上挂着一条褪了色的毛巾，一扯一抹额头的汗，擦完又绑在了腰间。他们脸上的笑意是满足的，是幸福的，这些粮食都是大自然给予的馈赠。

晚上，村子里点起了篝火，不仅是庆祝今年的丰收，也是村头簡家的大喜日子，李铁今天入赘了，簡老头多了一个好儿子。当晚三舅端着一碗白酒，对着李铁喝道：“小子，你可算结婚了，你舅舅我今天要好好跟你喝一杯。”

自幼李铁就鲜有亲人的关怀，虽然三舅人品不怎么好，但毕竟是亲人，血浓于水。不禁，李铁那颗心也柔软了几分，“舅舅，大恩不言谢，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家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

一碗清冽的酒灌进肚子，体内的热气驱赶了夜风的寒气。李铁握住身边的簡姑娘的手，说：“以后，咱俩好好过。放心吧。”

自此 ，他俩过得倒也和睦，像无数寻常夫妻一般，白天在田里干活，简姑娘打着午饭给李铁。坐在大榕树下，看着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心情都格外香甜。吃完饭后，简姑娘也准备下地里干活，李铁伸出手拦住她：“别闹 ，还是我来吧，我虽然没钱没文化，但我还知道怎么疼自己媳妇。”简姑娘嗔怪道：“不正经。”

李铁站起来，伸伸胳膊，伸个大大的懒腰，说：“你还是安安心心，在家里干活吧，回去吧，田里太阳燥。”简姑娘坐在树下看着李铁劳作，结实的手臂有力地扛起锄头，风吹起了她的头发，随手将耳边的头发撩起放到耳后。虽然他们日子并不富裕，但是也过得平平淡淡，踏踏实实。

04

一年中，总有那么几次遭遇天灾。邻村因发大水，导致大部分的人家破人亡，甚至死了很多个，村子里的庄稼全部毁了，养在家里的牛猪狗，也被淹死了。本来贫穷的村子，此刻更是揭不开锅。一部分的人留在村里重建家园，一些背井离乡，上街乞讨。

一路好几个流浪汉和村民流落到李村，其中一个流浪汉大夏天穿着皮大袄，闷出一股怪味，他们无不蓬头垢面，手掌油腻肮脏。

李铁和简姑娘心善，在家门口布施粥饭，救济难民。

大家都说好人会有好报的，他们也受到了大伙的赞誉。其实在李铁心里，尽自己力所能及去帮别人，是一种积德。

每个村里都有寺庙，逢年过节有祭拜神明的风俗，祈求神明保护今年风调雨顺，全家平平安安。

临近过年，李铁到镇子上采购货物，简姑娘在家里干活。 正巧李铁前脚走，三舅后脚便上门找李铁帮忙杀鸡宰鹅，李铁不在，简姑娘只好过去帮忙了。走到河边，简姑娘对三舅说：“三舅，我再去给你们抓一只肥鸭，家里的鸭子肉特肥美。”

简姑娘撑着竹排，划着竹竿往河的中央。这时，天边出现黑压压的云，顿时昏天暗地，鸡叫狗吠，鸟鸣声较之平常，显得异常的狂躁，似乎在提醒人们将来发生了什么。

黑压压的云挤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颜色由灰变暗最后变黑，笼罩着整个村庄，就像一个黑洞要把人吞噬。

而距离村庄几公里外的城里，各大商铺小贩都挑着货物吆喝，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可为什么看到如此热闹的场面，李铁心里反而十分不安，不禁加紧脚步，将货物买齐匆忙赶路。

简姑娘看着那一团云，觉得极大的恐怖，但现在在河中央行动不便，想将竹排划到河岸，找一个安全地方躲藏。忽然，伴随着一股强烈的风刮过去，简姑娘趴下用手抓住竹排，指甲都泛白可还是无济于事，身体被强风卷到，叫喊声都在风里消失，最后整个人都被卷了半空，狠狠地摔下。

三舅在一旁看到河中央的简姑娘遭遇如此不幸，害怕得说不出话，上下嘴唇都不停哆嗦，他一点点往后退，啪的一下摔倒到地上 立马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地下的植物好像拔地而起，悬在上空，各种东西混杂在一起，在风中撕裂破碎。

这股妖风 大概持续了十分钟，它席卷过的地方，无一幸免。不管是河中的牲畜，还是人 抑或是路旁的树、建筑，都坠落在地上。瓦片破碎，横肆在各个角落。

等到风平浪静时，人们都从安全的地方逃了出来，看着这狼狈不堪的一幕，嘴里哀嚎着， 赶紧去查看自己田地。

05

刚才从镇里赶回来李铁，看到这一幕愣住了。他赶紧跑回家里面找简姑娘，推门一看除了院子里面东倒西歪外，并没有看到简姑娘的身影。他着急走出家门，邻居家一位老人颤颤巍巍地指着前面说：“你出门的时候 三舅来找过你家，后来简姑娘跟着出去了，现在应该是在和三舅在一块。”

李铁的脸色仍然十分难看，他急匆匆地跑到三舅家寻简姑娘，可没想到，简姑娘也不在。这下更急了，喝道：“都有人看到你带着姑娘离开了，你还不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在三舅的吞吞吐吐中得知，简姑娘可能遭遇不幸。李铁蹲坐在地上，抱着头，眼神涣散，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两个人一直围绕村子找，到处不见简姑娘的身影。

转弯，看到前方围着很多村民，有人掩着嘴巴指指点点，有人低垂叹息。李铁冲过去，拨开人群，走到了前面看到那女子身上的血 ，李铁心里的血液瞬息凝固，轻唤：简姑娘，简姑娘……

但是没有得到简姑娘的回应，她眼睛紧闭，嘴巴发紫，手脚僵硬，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温暖，除了手腕上晶莹的手镯着泛着青色的光。

整整的一夜，李铁抱着简姑娘的尸体，坐在门前坐在村头，一遍一遍回忆了他们的一生，记得初见她时害羞的模样，李铁何德何能遇到这样的媳妇。这几年的时光，让李铁 尝到家的温暖和爱情的炙热，可上天是如此不公，给予了又狠心夺走。

简姑娘下葬的日子， 李铁没有出席，他穿着黑色的丧服一路上走，一直走到尽头，走累了，卷起裤腿蹲在路边，从裤袋里拿出了一根烟，点起火红的星火，让白色的烟雾萦绕眼前。可他的眼中没有一点生气，混浊的眼球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 从他的后脑勺稀稀落落的头发里， 一夜钻出了无数根白头发。

村里的人都不知道李铁的下落，有人说简姑娘死后，他就离开了村子浪迹天涯，也有人传李铁从小就命苦，也许也跟着简姑娘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