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
洪锦的美梦瞬间被打断,循着生源,四处摸索着手机,好不容易从沙发缝隙中掏出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哪位?”她的声音很沙哑。
在茶几上胡乱抓了两圈,指尖碰到水杯,里面却是空的。
“喂,您好,请问是洪锦女士吗?我们这里是市中心医院,您们昨天送来的病人,因为受伤太重,抢救无效,已经死亡。麻烦您速来医院办理一下相关手续,有些需要您签字......”
又是速来!
洪锦一听见死亡,精神顿时抖擞起来:“等等,我没送什么重伤病人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喂喂喂.......”
还不等洪锦说完,那边便挂断了电话。
她的脑子彻底被捣乱了,狐疑地看着客厅里洁白的墙壁,仔细思索着。
真是莫名其妙,重伤病人,谁重伤了?
抬头看了一下时间,才11点,也就是说她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脑袋上依旧像是罩着一个千斤顶。
空调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室外的挂机呜呜地响着。
起来喝了一杯热水,休憩片刻后,思绪也渐渐清晰。她想起了昨天还在奋力抢救中的那个女人。
会是她吗?
洪锦另一只手缓缓拨弄着手机,手机上面的通话记录早就清理完了,但是那个声音却一直存在她的脑海中。无数次深更半夜乍然响起的电话近乎将她逼疯。而现在,她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对她构不成威胁了。
洪锦合上手机,面色冷静,把玻璃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搁,响声清脆刺耳。
警方破案只用了10天时间。
洪锦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说他们已经定案了。
“燃气公司和刑侦队对现场进行仔细勘察后发现,房子内的门窗关合紧闭,仅靠着空调调节室内空气,煤气开关有异常扳动痕迹,燃气灶的输气管道属于人为破坏,根据浴室水管的温度测算事故的发生时间,可以推断,事发前受害人已经打开了煤气阀,待室内释放出足够煤气时,受害人前往浴室打开了热水阀门,热水器的明火导致了这起惨剧的发生,我们基本可以断定,受害人属自杀行为。”
“自杀?谁自杀?”洪锦眼神凌厉,泪水却在眼眶中打着转。
“呃,可能是他们其中一方的决定,也可能是他们共同的决定。我们至今无法联系上杨娜的家人,无法核实一些问题。”警察如是说。
经过一周的冷静,她已经恢复了理智,警方自杀的说法却让她难以置信。那女人持续不断的威逼利诱,怎么可能轻易去死呢?
“你们确定他们是自杀吗?”洪锦反问道。
“是的,门窗都闭合得严丝合缝,没有被外力破坏的痕迹。结合种种资料,确实找不出他杀的可能性,请节哀!”警员解释说,“这方面的详细结果您可以来警察局了解。”
突然间,她的眼泪一滴也没有了,用力眨了眨已经干涩得闭合不了的眼睑。想着这离奇的、却又不得不接受的解释,竟然傻笑出声来。
“洪女士,你需要过来详细了解检验结果吗?”
向老太自回来后就将所有窗帘都拉上了,无论白天黑夜。
房间里被黑暗笼罩着,洪锦站起身来,一把拉开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外面的白光瞬间刺透进来,她的瞳孔在强光刺激下骤然收缩,眼前一片苍白。窗外骄阳似火,明媚的阳光如一枚枚银针扎在她的心尖儿上,疼痛让她逐渐清醒过来,脑海里闪过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
警员以为她没有听清,再次重复了一遍问话。
“谢谢,不用了!”洪锦语气瞬间冷却下来,她的唇角微微上扬,果断挂断了电话。
洪锦又在窗边呆立了会儿,转身刹那,差点被吓晕过去。
不知何时,向老太站在了她的身后,布满褶皱,松松垮垮的脸毫无生气,但双目却如刀子般尖锐。
两人一言不发地对视着。
两星期后。
南山公墓。
向老太的泪水一直没有断过,已经呜呜咽咽一个多小时了,亲手抱着骨灰盒,打死也不肯松手。
洪锦神情黯然,手里捧着一张冲印扩大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人倒是笑容灿烂。
墓碑前零零散散的站着几个亲戚朋友,集体默哀。
洪锦特地花了心思,给他寻到了一处风水宝地,墓地的管理费用价格不菲。她矗立在青石墓碑最前面,看着石碑照片中那张熟悉的脸,回味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临出门的时候,她还在不断的安慰自己,他们之间总需要画一个圆满的句号,这场告别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牵绊。
她不再有怒火,只余叹息。
洪锦弯着腰,抚摸着照片中的面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此时我是不是应该双膝跪地,感谢你这一生的恩赐呢?”
清晨的露水逐渐干涸,吉时已过,可是下葬的人还迟迟未到,洪锦侧头想提醒一句,突然,目光却被什么东西锁住了。
山坡下,几个人抬着一块崭新的青石墓碑朝他们走来。看着几个人步步逼近,她全然明白了。
几个工人将墓碑搁下,洪锦看清了墓碑上没有照片,却用鲜艳的红漆錾刻上了那女人的名字。
原来,这就是向老太迟迟不肯下葬的原因!
她瞪视着面前哭得昏天黑地的老太婆,这分明是老太婆刻意为之,原本拥有的可怜之情都磨灭了。
洪锦难掩怒火,正欲有所行动。突然,身后一双枯瘦的手拉住了她,她回头看到李昊的舅舅对她连连摇头,他的眼中全是怜惜,柔声念道:“他已经走了,你就让他们一起去吧。”
她眼睁睁地看着工人将墓碑安插在李昊的墓碑旁,两座墓碑紧紧比肩,相互依偎。
丧事办得极其顺利,只用了半个上午就全部了结了。
洪锦走在最后,她给墓碑旁的两株松树苗浇足了水分,青翠的针叶尽显苍劲。
她站起来与他对视着,心底默默念叨起来:
缘来缘去,缘尽缘灭。
青山依依,绿水潺潺,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洪锦没有回家,她不想和向老太再次针锋相对。
午饭后,她打车回到了瑜伽馆。
(6)
下车时,大楼门口停着的一辆警车引起了她的注意。车顶的警报灯没有闪烁,只有两名警员穿着制服在询问门卫什么。
近日,出入了几次警察局,她对所有的警车都产生了厌恶感。洪锦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跨过门禁,往里面走去。
回到馆内,马苏瑶已经带着最早到的一批学员开始了热身运动。
李昊出事的时候,洪锦便将自己手里的学员都转交给了马苏瑶,看她脸上的倦色,这段日子肯定辛苦不少,洪锦面上带着歉意走过去。
马苏瑶先叫了她,看着她无限惆怅的面容说:“锦姐,请节哀顺变。”
洪锦点点头,说:“可能还要辛苦你几天,我这段时间全去忙家里的事情了,瑜伽都被我搁下了,我的状态不好,带不了学员。等我先调节几天,再接手。”
“没事的,我先帮你带着就是,你在一旁帮我指点指点就好。”
“嗯。”
马苏瑶让她再看看一旁学员的肢体动作。洪锦在学员中间走了一圈后,说:“没什么问题,都非常好,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马苏瑶听见她的表扬,心中一阵窃喜。
洪锦一直倡导小班教学,每一堂课程的学员都不超过20人,保证每个人都能真正学到瑜伽的真正精髓。
这个班上只有10多人,大家闲暇时,纷纷前来开导她,洪锦笑着从容应对。
休息结束,大家又各自归位,学习新的课程,洪锦站在一旁简单看了一下,受情绪感染,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洪锦又交代了马苏瑶几句,便去了隔壁的私人训练室,关上门,连瑜珈服都来不及更换,便放出轻柔舒缓的音乐给自己热热身,端坐在瑜伽垫上打坐冥想。
瑜伽,是极具灵性的运动。是身体与心灵的沟通,最近的烦心事扰乱了她的心绪,需要静下来好好调息。
随着音乐节拍的跳动,柔软的身体就像是一团被压缩的棉花,离开束缚,腰肢舒展。
动作幅度不断加大,四肢的力量得以释放,最后再来几个不常教学的高难度动作,瑜伽绳高高悬挂着,她的身体伸展开,如一只化身的蝶,动作连贯,一气呵成,自然呈现出一种轻盈美态。
音乐声渐行渐远,她苏醒过来,卸下身体平躺在瑜伽垫上放松,跟随心底的节拍自由地呼吸着。
洪锦渐渐从运动中恢复,胸腔中的浊气释放得差不多了,脸上的光泽也恢复如常。
透过玻璃窗,洪锦看见学员都围在她的私人训练室外,大家开心的叫着好,马苏瑶也在一旁高兴得拍起手来。
忽然,门口响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你们要找的就在这里!”
看得更远些,大门口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他们都很年轻。
门卫带着两名警察步入馆内。
“请问,你们谁是这里的负责人?”其中一名警察问。
所有学员纷纷站在两侧,洪锦站在正中与之正面相对,而那门卫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她。
她莫名的感觉到一丝恐惧。
那名年轻女子走到了最前面,头顶套着一只浅蓝色的鸭舌帽,黑色微卷的短发卡在耳后,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似乎在回忆什么。
一旁矗立着的男人偏头低声问了句什么,年轻女子皱了皱眉,然后摇了摇头。
洪锦淡淡扫视了他一眼,他着装简单,双手直直的垂在两侧裤缝处,体格看上去应该是经常运动的。他表情淡漠,眼神黑亮深邃,只是眉间始终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阴郁愁绪。
他也只瞟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转向别处,开始打量整个房间,似乎对这间瑜伽馆的装修更感兴趣。他四处转悠,一只手不时地拍拍墙壁,或者伸手抚摸一下墙上的壁画,指尖上沾了些许墙上的矿物颜料。他来回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中间的一根柱子前,那上面是一幅精美壁画,颜色鲜艳,他忍不住动手去抚摸。
那一根柱子上的壁画是最珍贵的,壁画整整耗时一个月才画好。她径直走过去厉声阻止他:“不许碰我的东西!”
他闻声惊得愣住,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阴郁的眸子急速跳动了几下。洪锦与他对视着,再次掷地有声地说:“请你别乱碰别人的东西!”
他迅速缩回手臂,看向她,面色窘迫,然后迅速垂下目光,小声说道:“抱歉。”
洪锦没有理会他的歉意,仍旧直直地瞪着他,宛如发怒的刺猬。
局面一度僵持,他促狭地看了看周围,径直转身走出了瑜伽馆。
年轻女孩也紧随其后。
警员岿然不动,环视着众人,再次发问:“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我是!”洪锦冷声回应。
两名警员锁定目标,快速向她靠拢来,洪锦如临大敌般寸步不敢移动。
两名警员站定后,掏出随身携带的证件,举在她的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我们是警察局的,请问你是不是叫洪锦?”
“是,有什么事吗?”洪锦点点头,不卑不亢的应对着。
“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吗?”警察继续追问。
洪锦茫然的摇摇头。
“你好好想想呢?”警察同志很有耐心地引导她。
除了李昊身亡被几次召唤,该说的都说明白了,洪锦脑袋转了几圈也没想出还有什么问题,她麻木的摇摇头。
另一名警察随即又从臂膀间抽出一沓文件,递到她手里,目光触及文件那一刹那,竟有一种被炮弹击中的痛感。
文件是她在车管所的备案信息。
她的身体仿佛触电般动弹不得,脑子一下子开了窍,她瞬间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正是李昊离开的那一天,这一天她永生难忘。可是,她却忘了当天还有一件值得她终身铭记的大事发生。
那是在高速公路上,连续几日的暴雨,那触目惊心的一刻。没错!她出车祸了!准确说,是她撞了人,她的车还在4S店维修呢,一幕幕情景如同电影般浮现在眼前,她全部记起来了。
“车牌号0596是你的车吧?”警察适时提点她。
洪锦想开口辩解,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嘴唇喏喏,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警察从她面无血色的表情,就已经洞悉了一切,基本可以断定肇事逃逸的别无他人,便厉声逼问着她:“我们查了你的车牌号,车子去了维修厂,核对过信息,你就是0596的车主,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了吗?”
洪锦面色如灰,她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破了,面对罪证她无力还击,微弱的声音飘出来:“知道了。”
“那好,跟我们走一趟吧!”其中一名警员对她说。
她看见他别在腰间白晃晃的手铐发晕,把手臂紧紧缩在背后。
“你因涉嫌肇事逃逸,正式被警方逮捕了,跟我们走吧!”另一名警员斥责道,上前来想要将其控制。
“我自己会走!”洪锦一把甩开了男人的大掌,往门外走去。
警察显然不会放任她如此,更没有怜香惜玉之情,两人各上前一步,一伸手就拉住了她,其中一人从腰上取出手铐,按着她的手臂,咔嚓一声便钳制住了她所有的动作,连脚下的步伐都慢下来。
外面的人越围越多,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小声地议论着,学员们相互交流着,有的甚至露出鄙夷之色。
“锦姐,发生什么事儿了?”洪锦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马苏瑶正一脸焦灼地看着自己。
马苏瑶欲上前细问她,却被一个警员毫不留情的挡了回去。
大门口除了警车,花台旁边还停有一辆银色的小轿车。
那个男人仰着头,眼睛直直往楼上望去,身体一动不动的,洪锦不知道他看得是几楼,更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
那名女子坐在车上,探出脑袋低低唤了他一声,他的身体才稍稍动弹一下。
洪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强行推进了警车,一名警员陪坐在她的身侧。
警车启动,头顶的警报拉响,近乎将耳膜震破。
她看向窗外,那人也上了银色轿车,一直跟在警车后面。
行至三岔路口,警车转了个弯,银色轿车便从视线里消失了,洪锦忍不住探出头去张望找寻。
警员有所察觉,立即将车窗玻璃升了起来,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车厢里空气密闭,让她的大脑有些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