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的清晨,连绵的阴雨直下个不停,震击着青灰的瓦片噼啪直响,仿若一曲悲音,像似特意为谁送行而吹奏。我想出门,又害怕雨点降落的冲击力太大,将我的雨伞打穿,或者狂风会挑衅我的手劲,让我无法将伞撑稳。
我在长长的廊檐下穿行,一会儿坐在正堂门前的门槛上,看看掉落天井里的雨,一会儿又跑去高墙门口,望望走马道上的情况。我在等待,我在期望。我等待那碗拉面能够快快做好,我期望雨能够下的小一点,好让我出去走走看看。雨后的空气总是那么的干净,从来,我都是非常喜欢的。
大约是拉面听见了我虔诚的期望,在我难得早起的一小时后,终于被呼唤去吃早饭了。这是爷爷顶好的手艺,拉的拉面不仅细长,而且非常的有劲道,加上秘制的汤底,每回吃完,我都觉得得到了满足。多年以后,我还得出个结论,我的胖,跟妈妈与爷爷太会做好吃的有脱不了的干系。
吃完心心念念的拉面,我撑起小伞出门上学,这天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去学堂,虽然路不远,但对于我这个被保护太好的小娃娃来说,是成长中跨出去的很重要的一步。关于上学一事,我曾遭到小伙伴的质问,他怀疑我是不是傻的,明明未到入学年龄,非逼的老爹没办法,硬生生安排去上学。
就是这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发生了这件事情,以至于来来回回纠结好久,还差点上学迟到。当时,我穿过走马楼下,差1厘米就踩到了那小家伙,那是黑黑的一团东西,看着没有任何的生气,外形上看应该是只鸟。我定神后,蹲下来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在旁边捡了根竹枝,将它翻了个面,确认了是只鸟。不过那时的我对于鸟,就只有鸟这么一个统称的认知。哦,不。我将所有的鸟都单方面认为它们的学名叫燕子。看着它毫无生气的躺在雨里,紧闭的眼睛,充满着痛苦,我有那么一点犯难,可还是跨过它往前走去。
小巷尽头,我突然停下了脚步,往前往后不断的看。虽然,不是我害它死亡的,但在雨里,又在路中间,我实在担心它被狗儿猫儿折腾的面目全非,或者被没看见的人踩成了烂泥。几番纠结下,我后退了回来,再度捡起地上的竹枝,将它翻移到了旁边,本想着,就着旁边的土给它埋了,奈何传来了拐弯处奶奶的呵责。于是,只好带着担心与祈祷离开,奔赴学堂。课间时,和要好的小玩伴说起这件事情,并提议放学后一起挑选个位置,将它安葬了。不知怎么的,全班小朋友都知道了。放学后,半个班级的小朋友和我一起去看这只可怜的鸟儿。
下午,天终于放晴了。调皮的孩子不断的戳弄它,我非常的不高兴,开始大声的吼,惊动了长辈们,然后大家一哄而散了,只留下几个要好的小姑娘和我一起。我在周边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将它埋在老宅右侧小花园的外墙脚下。小花园里有一株很高的纯白色的绣球花,已经探出墙头,每逢花季的时候,那浑圆的洁白映着绿叶,与白墙黛瓦分外和谐,但凡有人走过,都会夸奖一声。我们找来了几根竹枝,大家一起架着把它托起,然后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将它移动到了我选好的墙角边,合力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接着一起将这只鸟儿托放到里面,覆盖上了土,恐凸起会引起猫儿狗儿的兴趣,所以将一切归复平整。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右房的长寿老奶奶正微笑的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甜甜的叫了她一声后,便和小伙伴一溜烟跑了。此后,古宅墙根旁,绣球花树下,在我脑海里永远有那么一个“燕丘”,在经历认知洗礼后,正式更名为“雀丘”,因为那块土地下,我埋葬了一只在暮夏雨天,可怜死去的麻雀。
右房长寿奶奶,曾问过我,为什么要将它埋起来?当初,我回答是觉得可怜。
是的,年幼时所做的一切我皆出于本心,既不问因,亦不问果。甚至,之后的岁月里,我已然忘记这件事情的存在。若不是近来读《孟子传》,老爹因“孟母三迁”里孟轲邀小伙伴学葬仪,说起我幼年的这段往事,我都想不起那花树下曾有我覆土而成的小小雀丘。当年,为这件事情,我可是遭到了老妈和奶奶的双人说教,亏得老爹与爷爷护着,但是还是被不明白的大人们嘲笑好久。可我永远记得右房长寿奶奶和我说的一番话,“人生在世,唯善从心最为难修,一念恻隐,即是慈悲。长大后,做事为人,要多想想遇到的这只可怜的小鸟。”
又是一年暮夏,依然下着连绵的阴雨,130年的老宅连最后的断壁残垣都即将湮灭在时光的无情岁月里。我还是担心雨点降落的冲击力太大,将伞打穿,也担心在狂风里握不稳手中的雨伞,却还是撑开伞出门,绕过一个转角,去到古宅墙角旁,绣球花树下,最后看一眼我曾经的决定。这是一场孤独的告别仪式,亦如当年我埋葬你的时候,不求因,不问果,期待生命循环的下一个春天,仍有满树绣球花的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