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傍晚是静谧的,那时村落里的房前屋后还没有多少人,大人孩子老人都在农田里忙碌着,有砍玉米秸秆的,有蹲在地上掰着一排排整齐卧倒秸秆上的玉米棒,有的将一堆堆玉米棒拾到筐篮里再运到平板车上。收获的季节和种植的季节一样热闹,一个是抢种一个是抢收,唯一不同又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夏种的时候顶着烈日,旱滴像下雨一般落到滚烫的土地上。那时候,父亲会在拉好绳的直线上,弯腰用撅子刨出一个个大小一致的土坑,母亲则是端着盛满玉米种子的盆子,每一个坑里点上两粒种子,我和姐姐则是跟在母亲身后,不断交换着赤脚将坑用土推平。
从小时候记事起,这样的收种场景持续了许多年,像是刻在记忆里一般,不止是收种玉米,还有花生、棉花、黄麻、大豆、麦子等,只要土地上种植什么庄稼,小孩子也都会或多或少的参与其中。一年四季,不仅是我们自己年龄在长,也亲身经历了农田的四季变换,我以为自己会这样生活很多年,像父母一样时刻牵挂着土地和庄稼。那时祖母还健在,只不过身体消瘦已经干不了农活,很多时候是拄着一支木棍坐在门口的石磙上一言不发,偶尔会和路过的乡邻打声招呼。我是祖母最小的孙子,他对我的疼爱似乎比堂兄弟们更多一些,更早的时候她还迈着小脚,用芦苇杆给我粘知了。
中秋时节,天气凉了起来,地里的庄稼也已经成熟,特别是在八月十五的时候,农人们想着的不是团圆也不是过节,而是想着怎么将地里的庄稼收到家里来。等到天色暗起来,已经快看不清地里庄稼的时候,才收工推着满满一车的玉米棒子往家赶,回到家母亲和姐姐则洗手准备晚上的吃食,我和父亲将玉米棒子卸到门口的空地上,和之前收获的堆到一起,那时候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父亲从厨房拿来两个小板凳,我们一人一个,坐在小山前给玉米剥胎衣,经过手里捯饬后,白色的玉米棒子瞬间就变成了金黄色的。等炊烟从烟囱里升起,不多会儿就能闻到伙食的香味,东边的公路上已经有红色的月亮开始冒出头。
我总觉得小时候的月亮特别的明亮,印象里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树叶落下的影子和白天阳光照射下一样清晰,对面走过来的人儿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十五的月亮先是如旭日东升般红如血,随着慢慢升起,也变得黄亮起来。我一边想着晚上的吃食,一边暗自剥弄着手中的玉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父亲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饭桌,并拿出盘子,将月饼、苹果、梨子切成小块盛装起来,还有一些面食类糕点。除此之外,母亲亲手炕出来的糖伙食已经出锅,也是圆圆的如同满月一般,母亲喊着我的乳名,让我洗手准备吃饭。
等到一家人坐齐,母亲先是在每个盘子里取一点食物,放在一个小盘子里,然后放在偏房的窗台,这既是祭祀月亮也是祭祀祖先,等到它们都享用后我们才能动筷。食物虽然简单,但相较于平时也很丰富,我们一家坐在月亮下尽情享受着美食,时不时会传出阵阵欢乐之声,吃完饭之后,一家人又会坐在玉米棒子堆成的小山前,借着月光继续剥着玉米,等着第二天将金黄色的玉米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后来的许多年,祖母病逝,母亲也因为意外离世,姐姐也出嫁离开了家,原本热闹的院落里只剩下我和父亲,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中秋。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不过当时的人儿已经不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