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台并不寻常的内镜下胆胰管支架置入手术。
病人60岁,年龄不算大,差不多是接送孙子上小学或者每周例行给上初中的孙子辈儿做好吃又不招人待见的年龄。半秃顶的他半俯卧在床上,面色很黄。静脉里牛奶一样的麻醉药让他静静地睡着了,也许是他五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五年前的胃癌几乎毁灭了整个人生,毕II式胃大部切除术后的每一天他和妻子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手术医生讲过,五年没有复发就基本安全了。他们度日如年,按天计算着日子,每过一天都觉得是人生最大的胜利。结果,快要庆祝五周年了,一位老专家扶着眼镜说胰腺头部发现个包块,考虑转移。病人本人决绝地告诉医生不治了,我命中注定活不过60,我坚持了五年,坚持不了了。回家后,后背一天比一天痛,食欲一天比一天差,脸色一天比一天黄,实在熬不住了,住院一查,黄疸300多,肝功700多,算了,不和自己斗了。医生,你来帮我斗吧。
插镜,旋镜,这些基本的动作我格外小心。去年那一例毕II式术后胆胰管支架置入操作过程中发生的穿孔令我记忆犹新,虽然大约2cm的穿孔最终在内镜下完全封闭,但那难忘的经历让我做类似的手术都小心翼翼。转过几个弯,特别是滑过一个锐利的转角,我抹汗的同时感到手术衣已经贴在背上了。终于在肠道的尽头看到十二指肠乳头,那个位置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乳头倒立着,镜子对着的方向和要插入的方向几乎小于九十度。助手熟练的递来切开刀。出刀,旋转,再旋转,扭镜,再扭镜,换刀,再换刀,推镜,拉镜,吹气,吸气,顺时针转身,逆时针转身,责怪助手,责怪自己,责怪老天无眼,骂骂咧咧中导丝终于进了胰管。重复上述动作数遍,欧耶,在开始手术两个小时后进胆管了。欧耶,欧耶,欧耶~,剩下的操作就是小菜一碟,胜利就在眼前。胰管7F7厘米,胆总管6厘米金属支架,我给助手下一步的指令,愉快的心情溢于言表,每个字符都是旋律,不对,每个字符都是一首歌,欢悦的歌。
进支架进支架,进支架,哼着小曲儿进支架。咔嘣! 抬钳器断了!!! 我晕,抬钳器断了?(⊙o⊙)!我的心里跑着一万个草泥马。怨天怨地怨人生,五代十国唐宗宋祖一锅端。我勒个去!去!去! 但是,但是,真的勇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视野里导丝都需要把镜子推到很近才能看到,X线下那反J型的镜身让我心惊胆战,至少要放好胆管支架,这是我最优的选择。助手! 上金属支架! 插入,插入,不愉快的插入。成角,成角。思考,思考。调整,调整。终于金属支架越过狭窄处。助手,你真棒! 我长舒一口气。
哎呀!助手一声叫。哎呀呀!我的心在颤。导丝拉出来了。好呀!可是内支撑管拉不出来! 你!你!你!你是要让我死吧! 看着那扭曲的内支撑管,一腔热血仿佛泼进了北极的冰,我的心都凉透了。不要急,让我们一起推拉,一起推拉,一起推拉。几个来回后,助手一声出来了捞回了那出窍的灵魂。胆总管那根救命的支架终于成功地释放了。
我吸着气飞快地退出了镜子,褪掉身上18斤重的铅衣瘫坐在沙发上。
这是我有史以来最难,但不完美的ERCP手术。